望江楼的三楼雅间内,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位年轻人,一位穿着浅紫色长衫的女子,她对面坐着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子,说是男子,只是扮作男子的装扮,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腰肢纤细,身量也较之寻常男子要瘦弱娇小一些。
严芷看向面前女扮男装的王茯苓,扶额叹息,她当时只是因为无聊想逗一逗这位王大小姐。谁知道大小姐不禁逗,反而缠上了她。
她通过夜以继日,昼夜不息,软磨硬泡的法子缠的长公主答应让云将军陪王茯苓来望江楼用膳。
云玖自然不答应,不过他的原则在公主面前,约等于不存在。好说歹说云玖答应在望江楼宴请王家一众人等,包括王茯苓。可偏偏王茯苓却不同意了,她这两年想通了,再也不想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了。
“王大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对这里不熟悉,请严小姐陪我逛逛。”
严芷咬牙切齿,王茯苓在丹城住了小半年了,哪里会不熟悉。她不能说,因为严太守,她的伯父很喜欢王茯苓,特意命她好生待客。
“说起来你为何看上了我的牡丹钗子?莫不是这边城之地,无甚宝物?”
听到她这样说,严芷忽然想到了过往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她对云大将军还是痴心一片。
云府有一处私密库房,是云玖时常会一个人待得地方,听说里面藏着各种酒,还有些新鲜玩意儿。那里上了锁,府里的管事都不能靠近半步。
严芷当时也好奇,几度想要进去见识一下都被云大将军回绝了。
之后他带回来一个神秘女子,那时候旁人还不知道这位就是长公主萧姝言,严芷更不知道此女子的身份。
她初见萧姝言时,便对她十分的敌意,之后还动了不好的心思,想要让云玖厌弃她。
于是严芷特意去了云府,她同萧姝言说起后宅最右边的院子里有一间库房,里面藏着云大将军最深的秘密。
“姑娘不想去看看吗?”
严芷心里冷笑,只要萧姝言存了好奇心,踏足那里,定会惹得云玖生气,到时候二人生了嫌隙,她必会被厌弃。
萧姝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不感兴趣。”
“你是害怕吧?”严芷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你知道那里藏着云大将军最深的秘密,说不定传言中他深爱的那位女子的一切都藏在了那里……你怕看了你会伤心绝望,会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
萧姝言若有所思,慢悠悠的放下手里的笔,“心里的女子?”
“不错,就像将军书房里的那幅画一样。”
“听着很有意思,那我得空去看看。”
她说完这话又低下头写写画画,完全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她低着头,风吹过,她肌肤胜雪,额前的发丝微动,素色云锦衣衫随风飘起落下。
神妃仙子一般的人物坐在窗前,三分仙气,七分书卷气。
严芷有些后悔,也许她不应该将这么残忍的事情告诉她,这样美的女子,被云玖看上也无可厚非。
她抿了抿唇,转身欲要离开。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萧姝言悠悠开口,“严小姐是心悦阿玖吧?”
没错,她就是亲亲昵昵的唤那位冷面将军“阿玖”。
“我没有。”严芷红了脸,她没有!“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
萧姝言颇为好心的站起身,“走吧,咱们去见识见识那库房里藏着些什么。”
府里的嬷嬷引路,她们一前一后的来到库房门前,严芷心里更加犹豫,若是面前这位女子真的将房门打开,惹怒了云玖该如何是好?
她正想着不如开口劝一劝,就听到管事嬷嬷说,“姑娘,此处是府里的禁地,将军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您还是……”
“无妨,打开吧。”
她倒是要看看云玖在这里头藏了些什么关于她的物件儿。
“姑娘三思啊。”嬷嬷低着头。
“将军若有怪罪,我一力承担。”
听到她这样说,嬷嬷也不再犹豫,毕竟她瞧得出来,将军待这女子甚为用心。
进了房门,屋内有十多排乌木架子,上面摆满了锦盒,或大或小,形状各异。后面还有许多箱子,都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
最后面几排箱子和架上都落满了灰尘,看样子无人打扫,只有进门的两排整洁干净,像是新摆进来的。
萧姝言随手打开了两个锦盒,里面放着硕大的夜明珠,珊瑚玛瑙,玛瑙中一只蝴蝶如盛开的花一般,格外惊艳。
字画,古董,竹简,甚至于丹城每年时兴的锦缎,首饰都摆在了箱子里。
最后面一派还有断剑,战报,和京城当时的册封诏书……一副染血的盔甲。最左边一排里面摆着许多书信,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乎都是将军亲笔书写。
这些像是准备的陪葬品……
“你们都退下吧。”那女子让她们离开。
嬷嬷应声退下,她则是被面前的一幕震惊了,不自觉的便听从了她的话离开了院子。
……
“额?所以云将军准备满满一库房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做什么的?”
听得入神的王茯苓托着腮好奇的追问。
严芷懊恼不已,“我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云将军给他夫人,也就是长公主准备的生辰礼。”
从前在京城时,他无甚钱财,公主又什么都不缺,因此公主生辰的时候他送不了什么,唯一送过公主的就是庆阳祈福寺的平安符。
之后他到了边城,大部分的饷钱都存下来给公主买了各种稀罕的东西,想等着回京的时候带给公主。
可他没有等到回京,便等来了公主的噩耗。
于是他开始大肆准备许多许多珍品,衣裳首饰,古玩字画,想等有朝一日找到公主的尸身,用这些东西给公主做陪葬。
王茯苓震惊的张大嘴巴,“唉!云将军对他夫人真真是情深似海。”
“是啊,幸好我当时走得早,不然看着他们执手相看泪眼,我还不得酸死。”
严芷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用亲眼见到,都能想象到云玖的喜不自胜,云玖失而复得时的惊喜。
上天待他真好,想要的都得到。
“看你柔肠百结,不会过了这么久还喜欢云将军吧?”
王茯苓歪头问她。
“怎么可能,我现在早已经看破红尘,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想法了。”
“可是,我挺喜欢你的,不然咱们嫁同一个男人得了,这样日后还能天天在一块儿斗鸡走狗。”
严芷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抬眸瞪了她一眼,“你说的这话最好不要让王大人听到,不然他非要把你脑袋剖开!”
——
后来王茯苓同严太守的幼子,严芷的堂兄成了亲。
总算是让王茯苓如愿以偿的日日和严芷一起偷溜出府胡闹。
严家公子每日回府第一句,“夫人呢?!”
“夫人和小姐出门逛街去了。”
“说实话。”
“勾栏听曲。”
“城北跑马。”
“西山赌钱。”
……
严家公子打马路过长街,出城抓妻的时候,街角的茶棚里坐着一对绸布衣衫的容貌姝色的夫妻。
他们坐在最角落里,眸中带笑,正颇有意趣的听说书先生说故事。
女子挽着乌发,手上戴着碧色的翡翠琉璃镯,腰间的香囊上用金线绣着牡丹,低调又华丽。
她抿了一口茶水,虽说是街上茶摊上不值一提的寻常茶叶泡出来的茶,但是饮茶讲究的是意趣,配上这景这行人这人间烟火气,算是别有滋味。
坐在最前面的中年说书人,清瘦穿着灰扑扑的麻布长衫。
“今天咱们来说一说戍边大将军和公主的情事。”
“啊?哪位大将军啊先生也不讲清讲清楚。”
“你这个糊涂小子,咱们朝中还有哪位大将军和公主有亲。从古至今也就这么独一位,身为驸马还能掌权的了。”
“你们是说咱们丹……凤城的云大将军。”刚才发问的人不由的压低了声音,这些人胆子还真大,光天化日之下敢聊他们的隐秘。
“要说这位大将军,他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的励志,从前仅仅只是公主府一个小小的暗卫,这样的身份连一个正经的衙役都比不上。
哎,可是人家就凭着这样的出身,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并且救过皇帝的性命,和当初的豪门世家子弟称兄道弟!令西夷的虎豹之师闻风丧胆。
更重要的是人家还娶了曾经的主子,那位国色天香,容貌倾城的大长公主为妻。
要是从他的人生来说,那可以称得上妥妥的人生赢家。”
“不过我却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这些非常隐秘的事情都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寻常人家可能不会知道这些。”
“什么秘密?”众人好奇。
说书人继续道,“你们想想,人家堂堂的公主千岁金枝玉叶万金之躯,那是何等的尊贵,出身就是贵不可言,只可惜当年连连宫乱,使得咱们大魏两朝皇帝惨死,她也从金贵的公主沦为了逃犯。”
“不但是逃犯,而且自己也中了毒,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后来她为了辅佐自己的侄子登上帝位,不得不屈身于自己府上曾经的暗卫,不然你们想想,天下之大,京城又富贵无比,这世间什么样的好男儿没有,怎么公主偏偏瞧不上,只看上了那个暗卫。”
“说的也是呀,我要是公主我可瞧不上出身如此低微的人。”
“不错。”
“就是因为这是一场交易啊!”
……
“可怜了那位公主。”
在场有一些女子不同意说书人的话,“你这先生说话好没有道理,咱们云大将军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帅,有的是能力和手段,要不是他,咱们边城的百姓怎么可能在当年乱糟糟的世道里吃饱穿暖。”
“就是啊!云大将军也很好啊,京城的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互相爱慕许久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一块的,哪有你们说的这样不堪!”
“你们这些小小女子懂个什么?朝廷上的大事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这就是联姻罢了。”
“对啊,我记得当初还看过一本书上面就写了大将军和公主的事。听说公主成亲的时候,姜太傅还给公主画了一幅《美人出嫁图》,那幅图上美人出嫁的时候,可是掉着眼泪的。”
那就是最好的佐证!
角落里的女子听着这些议论,乐不可支。
她小声问身边正在给她倒茶的男子,“软禁,强迫,以下犯上,我看传言种种对云大将军似乎都不是很友好呀。”
男子低眉敛目,眼神温柔如水,他完全不在意这些人胡言乱语,反正说破大天,美人还是在他怀里的。
“那些人都是妒忌。”
“喝茶。”
萧姝言笑着接过来,尝了一口,“有些苦。”
云玖下意识的端过去自己尝了一口,“不苦啊。”
“是吗?”萧姝言见他饮了一口,便接过来沿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也浅尝了一口,“嗯,如此真的不苦了呢。”
云玖的脸霎时间红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努力转移自己的视线。
这时候前面那些人还在吵嚷,努力证明自己知道的传言是真的,还旁人所说,不值一信。
两人手牵手走在长街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照在大地上,温暖祥和。
“夫人。”
云玖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又想到从前种种,不过他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些离别的痛了。
“嗯,夫君要说什么?”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这青天白日的不大好吧?”
“夫人是怪为夫不够努力。”云玖顺着她的话说。
她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阿玖,云郎,夫君,等咱们回了京城,一起去看芍药吧。”
“好。”
“去南陵。”
“好。”
阳光洒落,映出层层叠叠的树影。
“你就没有想说不好的时候?”
“公主说什么都好。”云玖抿唇侧身看向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掩藏不住。
他们身边一街之隔的地方,某人整缠着秋棠,姐姐姐姐的唤个不停,无赖又无脸皮。
风吹过,柳枝轻拂。
云玖揽着她的腰肢,柔声问,“夫人晚膳想吃些什么?”
“樱桃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