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这个老东西,也是够恋栈权势的。
今日朝堂声议,已经对他极为不利。
党羽尽逝,身受弹劾,帝王猜疑,丢失话语权。
按理说,多数人这时候都会顺着被罚俸的惩处,提出告老致仕,急流勇退。
也许是这老东西自知年岁已高,就此返乡东山再起的机会渺茫,这才赖在位置上不肯动弹。
既然他不愿自我了断,那就朕帮你了断。
朱瞻墡心头杀机沸腾,暗自谋划。
东厂番子在饶州府若无有所获,事情倒简单了。
只能弄个盗贼入室被其发现,杀人灭口的戏码。
这种死法,倒是便宜他了。
对他名声毫无损伤。
反而,朝野暗中,怕是会泛起谣言,目标指向自己。
用帝王名声受损换他一条黄土埋到脖子的残命,等于是自己输了一招。
东厂番子在饶州府若是有所获,也只能证明其有巨额财产不明来源。
此事于他名声虽有所损,并不能将他钉死在参与泛海走私的罪行上。
也就是说,虽然能把他从户部尚书一职撸下来,还是不能名正言顺将其赐死。
难道就此放他归乡养老,含饴弄子吗?
一想到夏原吉快掉光牙齿的干瘪嘴巴,含着颗糖逗弄他那来历成疑的两个稚龄儿子,朱瞻墡胃部不由一阵翻腾。
也罢,在他返乡路上,安排人拦路截杀好了。
朱瞻墡好心地想,自己这也是为了预防出现如此辣眼睛的画面出现。
若是能在他被截杀一事上做点文章,再打击下他的名声,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朱瞻墡思来想去,眼睛顿时亮起。
有个人自己养了好久,还给他安排了个军中职务。
可惜他背后的残余势力群体属实没什么能量,对自己一路上位登基毫无贡献。
也该是他所代表的那些残余势力群体,拿出绝响的时候了。
自此以后,一切翻篇。
曾经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大明将驶向全新的宏大未来!
接下来几日,年关越来越近。
各地藩王、周边番国,派出的使者已开始陆续抵达北京城。
只等着大年初一的大朝会,朝觐贺喜新君,并进贡一应特产之物。
最后领着价值翻了好几倍的大明皇帝赏赐的中原美物,喜笑颜开返回老家。
朱瞻墡冷冷一笑。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在想屁吃。
寡人可不是像永乐帝那样的慷慨之君!
寡人的悭吝,会让尔等井底之蛙,大开眼界的!
除夕三十!
兴许是在饶州那边的东厂番子也急着要在年关之前给圣上送上喜报。
竟是在接到信报的短短一天之内,就查到所有信息,立刻传了出来。
中午朝会刚结束,饶州府的信鸽终于跨越千山万水,到达北镇抚司。
徐恭是连滚带爬冲到御书房的。
朱瞻墡等这份信报等得多心焦,随侍身边的几人全都看在眼里。
等朱瞻墡打开火漆一目十行看完,发出畅快无比的哈哈大笑。
“去,去宣蹇柱国、郭侍郎、于御史,以及五位内阁辅臣来御书房。”
“对了,胡俨胡祭酒、奉训大夫曾棨、工部右侍郎黎澄、以及神机营参将孙愚、京城至善堂掌柜沈谨行、纯善工坊场主黎叔林,给朕统统都叫来!”
“朕要为明天的大朝会好好准备一番!”
一大群人,既有朝廷重臣,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甚至还有民间商贾之人,轮番进入御书房,和朱瞻墡一直长谈到掌灯。
第二天一大早。
钟鼓齐响,鹤鸣九皋,瑞麟呈祥,仙翁献寿。
正月初一,这是全年之中的最大朝会。
中枢文武百官,镇守各方能脱得开身的布政使总兵,各地朱姓藩王的属官、周边数十个大大小小番国的使臣。
将近千人,济济于一堂。
这也是朱瞻墡登基以来,第一个新年大朝会。
自今日以降,为天始元年。
丹墀之上,御案之后,朱瞻墡头戴十二旒冕,身披十二章衮服,脚踏赤舄,傲然而坐。
一张清俊年轻脸庞,在庄严堂皇的十二旒冕映衬下,只有凛然而生的威严肃穆。
在司礼太监和礼部官员带领监督之下,近千人齐齐跪下,五体投地。
山呼万岁之声,整齐划一,响彻寒冷的北京城上空。
“免礼,平身!”
朱瞻墡冷淡声音,从御座上遥遥传开。
待祭过天地祖先,一应繁文缛节结束,大朝会终于进入正式议题之中。
今日这种大日子,在诸藩王属臣和番国使臣见证下,只适宜处理国之大事。
文武百官也都识趣得很,不敢拿鸡毛蒜皮小事出来奏报。
略略沉寂片刻,朱瞻墡拿起案上的一个折子,一眼扫过,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于御史,这是你弹劾夏尚书的折子吗?”
“之前弹劾,你并没能拿出实据。”
“今日为一年之始,若是再无实据,空口诬告国之重臣,相信你知道后果!”
朱瞻墡的话冰冷中不带一丝感情,似乎是站在夏原吉一方说话。
对于谦如此锲而不舍的不识趣颇为不满。
朱瞻墡话语落下,满庭朝臣,乃至外番使臣都不由发出嗡嗡惊讶低呼。
之前曾见过于谦弹劾夏原吉的朝臣,惊讶于于谦时隔不过十余天,竟再次弹劾夏原吉。
而且是挑在如此重要的日子。
那些只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边缘臣属,以及藩王属臣番国使臣,则是惊讶于居然有人将弹劾目标对准了夏原吉。
夏原吉从建文初年被提拔为户部右侍郎起,在户部待了快三十年。
一直屹立不倒。
莫非这棵常青树,终于要倒了?
在一众惊讶目光之中,于谦出列。
于谦年轻的脸上,丝毫没有因为被近千人炯炯注视而惊慌紧张。
目光毫不躲闪,平视前方,话语依然铿锵有力:
“臣御史于谦,弹劾户部尚书夏原吉。”
“据臣所知,从永乐十五年起,夏尚书陆续在老家江西饶州府德兴县,前后购入九百四十六顷又二十八亩四分田地。”
“其中近八成为水稻熟田,共付出接近十万两白银。”
“历年家乡修桥铺路、恤老抚孤、饥荒赈灾估算共支出两万余两白银。”
“德兴县乡野谣传,听夏府仆人吹嘘,夏府之中犹有二十余万两雪花白银存于库房。”
“臣查过夏尚书从永乐十五年至今各职俸禄收入,及先永乐帝先洪熙帝历次赏赐,折算白银总共不足五万两。”
“就算加上洪武建文两朝,及永乐前十五年的俸禄和帝王赏赐,扣掉历年开销,所剩也绝对不超五万两白银。”
“臣试问,如此巨额财产,夏尚书是从何处得来?”
于谦话一说完,济济上千人一片哗然!
夏原吉眼眸深处惊骇之色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