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向年关逼近。
在夏原吉杨荣杨士奇心惊胆颤之中,海寿终于凯旋归来。
一大行人马,东厂番子,锦衣卫,拥簇着几十辆囚车,以及几大车文书证据、赃货赃银,终于抵达北京城!
从奉天门大摇大摆入城。
北京城主干道边一栋酒楼顶层临窗位置。
又是同样那三人包了下来。
等长长一列队伍过去,杨荣面色如土,全身力气几乎都已失去。
完了!
囚车上的人,正是自己老家的那些子侄亲人和管家仆人。
一个个坐了数千里囚车抵达北京,已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想必,这些安逸惯了的人,如竹筒倒豆子般,什么话都招了。
杨荣几乎瘫软下去。
夏原吉端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勉仁,事已至此,担忧也是无用。”
“就如之前所议,尽数推脱是下人私自所为,你不知情就是。”
“大丈夫当审时度势,有所决断!”
“以退为进,不失将来东山再起之机,老夫言尽于此!”
杨荣惨然一笑。
虽是本就有此决断,临到头来,依然恋栈难舍。
数十年宦海沉浮,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终于爬到内阁辅臣高位。
一朝前程尽毁。
还是要自己主动提出引咎致仕。
一时之间,杨荣并非自责自己行差踏错,也不是怪手下人行事不密,只是对新君怨毒无比。
夏原吉轻哼一声,举步向楼下走去。
冷淡的声音幽幽传来:
“勉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当明白。”
“就这样吧,老夫先走了。”
杨士奇一震,回过神来。
忙不迭跟着站起,朝杨荣略略拱手,一言不发快步跟上夏原吉。
杨士奇心中疑惑升腾。
那一长列囚车之中,都是杨荣老家之人无疑。
可有一辆囚车上的人,一闪而过的瞬间,自己怎么看得有些眼熟?
只是车上犯人头发散乱,蓬头垢面,加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憔悴瘦削,一时之间,自己竟想不起此人身份。
没道理呀。
按理说杨荣老家之人,自己从未曾见过,应该不认识才是。
杨士奇心中上下翻腾,倏然一惊。
莫非!
是自己吉安府老家之人?
建宁府与吉安府相距不是很远,中间只隔着武夷山脉。
难道海寿这个阉货,抓了杨荣建宁府老家一干人等,顺藤摸瓜,又到吉安府动自己的家人了?
不对不对。
这些细节,得益于夏原吉早有提醒,杨士奇从未让自己家人,知道自己入股杨荣家族海外贸易一事。
自己这方知道详情的,不过寥寥几人。
也只与杨福单线联系而已。
两人老家虽然相距不远,可家人间平素并无甚往来。
藤都没有,海寿就算手段再毒辣,也摸不到自己的瓜才是。
只是,那个颇有些面熟的犯人会是谁呢?
罢了,也许只是相貌相似之人罢了。
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而已。
杨士奇寻了些理由安慰自己,心事重重跟在夏原吉后头。
夏原吉此时心中也不甚畅快,虽说自己未雨绸缪,谨守自持,早就做过诸多准备。
可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这颗心还是不能放下。
两人各有心事,倒也没有谈兴。
到了酒楼下,互相拱了拱手,分道扬镳。
只将失魂落魄的杨荣一人,留在酒楼三层楼上自怨自艾。
犹如一只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御书房之中,朱瞻墡时隔近半年,终于再次见到海寿。
这老阉货没了一条胳膊,千里奔波风霜露宿,整个人黑瘦了一大圈。
再不复之前白白胖胖老阉宦形象。
形貌虽然憔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却是有了巨大提升。
一双老眼精光熠熠,整个人犹如张满的大弓,蓄势待发,竟是颇有一副有为权宦的模样。
看来离京一趟,海寿也有巨大进步。
见到朱瞻墡,海寿单手撑地,咚咚咚连磕几个响头,几乎声泪俱下:
“圣上,老奴近半年未见圣上天颜,几乎想死老奴了。”
“不能时时在圣上身边聆听教诲,老奴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损及圣上颜面。”
朱瞻墡嗤笑一声。
这老东西,马屁功夫有些长进。
莫不是日日被东厂番子、锦衣卫兵将吹捧逢迎,学了几招用在自己身上?
朱瞻墡轻轻踢了一脚,笑骂道:
“起来吧,辛苦你了,你的苦劳,朕记得。”
“这趟行程,都有什么收获,一一给朕道来。”
海寿脸色激动,一副一身疲劳都在朱瞻墡这句肯定之中烟消云散的模样。
并未依言站起,仍然跪在地上禀报道:
“圣上,老奴在涵江港蹲守一个月,不辱使命,终于将下海走私罪犯人赃俱获,日前已走海路到达天津港。”
“老奴拷问罪犯之后,确认是建宁府杨家主使,老奴带人半途从福州港登陆,星夜兼程到达建宁,抄没杨荣祖宅,搜获一干人犯和文书罪证,如今已随老奴人马抵达京城。”
“从文书罪证记载,此案牵涉极广,涉及南北两京中枢官员及地方官吏共达一百零五人。”
“老奴不敢擅专,并未动其他涉案官员,惟报圣上定夺。”
朱瞻墡点头赞许,对海寿的识大体颇为满意。
只是仍有些疑惑:
“朕交代你的杨士奇和夏原吉呢?难道并未涉案?”
海寿本有的一丝丝自得消失,面露惶恐之色,拼命磕头:
“老奴无能,请圣上降罪!”
“老奴阅遍杨荣祖宅文书记载,拷打主事之人至数人暴毙,仍是没问出其与夏原吉杨士奇存有勾结之处。”
“只是获知,每年泛海走私所得利润七成归杨家所有,除两成留在建宁杨府支度之外,其余五成尽数递解进京,交予杨荣京城府中管家杨福处置。”
“五成利润递解进京?”
朱瞻墡略一思索,就已猜到夏原吉杨士奇的把戏。
想必,这两个老东西为了稳妥起见,历年分红都不落在纸头上。
两个老狐狸!
杨荣平素精明,大智慧方面却是不如这两个老货老谋胜算。
竟心甘情愿给人家当了白手套。
朱瞻墡冷笑一声。
自己早防着此节。
就算下海走私明面证据牵连不到,这两个老东西的屁股未必擦得干净!
“朕让你去吉安府和长沙府,查探杨士奇和夏原吉家人有无违法之事可有眉目?”
海寿惭愧磕头:
“圣上,杨士奇儿子杨稷,在吉安府泰和县老家欺男霸女,夺人田产致乡民身死,老奴已经将他和事主家人一起带进京来。”
“只是夏原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