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骤然回过神来。
这些老臣当着自己的面篡改遗诏,说不愤怒那是假的。
可朱瞻墡倒也没怒到失去理智地步。
应该说,这样的事在朱高炽遗言要传位予自己的时候,就隐隐猜到几分。
被朱棣带在身边培养了十几年,朱瞻基的势力在朝堂间早已根深蒂固,根本不是朱高炽临终一句话就动摇得了。
朱高炽的遗言,对自己不但没有帮助,反而在自己和大臣间埋下深深的裂痕。
遗诏已经颁布,现在撕破脸,自己和这些朝臣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僵,再无转圜余地。
自己要上位将会遇到巨大阻力。
当维持表面关系徐徐图之。
一朝大权在手,总要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付出代价!
朱瞻墡瞬间拿定了主意。
装聋作哑!
朱瞻墡一震跪下,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浓重哀伤:
“母后恕罪,儿臣伤心太过,一时间神魂失守,没听到您的召唤。”
张氏怜爱扶起朱瞻墡:
“墡儿至情至性,娘怎么会责怪你呢?”
“等你大哥从南京千里迢迢赶回来继位,恐怕是一两个月后之事,娘刚刚让你和你二哥监国,你们兄弟间一荣俱荣,务必要尽心帮你大哥守好这份基业。”
朱瞻墡心念急转。
自己要监国的话,岂不是脱不开身去半路截杀朱瞻基?
虽说已经密信通知朱高煦,应该不至于如历史上一般慢了一拍。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自己还是要去当第二道保险,决不能让朱瞻基顺利抵达北京城!
“母后,儿臣素来性情惫懒,举止荒诞,加上父皇骤然崩逝,儿臣五内俱焚,神不守舍,怕是当不好监国一职。”
“儿臣上面还有三哥瞻墉,请母后以二哥和三哥监国。”
朱瞻墡满脸哀伤,情恳意切。
张氏怔了下,老三朱瞻墉?
朱瞻墉虽说也是自己生的嫡子,但痴傻之人,自理尚且不暇,怎能处理政务?
抓着朱瞻墡手臂急切拉到一边,低声责备道:
“你三哥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怎能让你三哥监国?”
朱瞻墡这会是打定了主意,绝不松口。
压低声音回道:
“母后,我和二哥本就毫无理政经验,所谓监国,其实就是当个泥胎佛像坐在那边,国家大事都要仰仗母后您和大臣们商议决定。”
“都是当泥胎佛像,三哥比我可合适多了,三哥平常一坐半天都不带动的,又不会乱讲话。”
“儿臣之前名声不佳,当这个监国,若是又有李时勉这样的不开眼狗东西上表讽谏,儿臣脸面,咱们皇室脸面还要不要了?”
张氏怔了怔,朱瞻墡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像李时勉这种职位低卑之人,按常理来说一辈子出头无望,为求脱颖而出,最是敢于以命搏求一个前程。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种人也最易于被人鼓动利用,成为阴谋家手中的一把刀。
朝堂上这类低级官员烂人还真不罕见。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去理会吧,羞辱难当。
和他计较吧,徒然失了身份,也成就了他的名声。
跟牛皮癣一样令人厌恶。
张氏心里有些动摇:
“你们监国虽说无需理政,但朝臣间争锋难下之时,也是需要你们出言表态的,墉儿怕是做不好。”
朱瞻墡提醒道:
“不是还有二哥吗?母后放心,二哥一向果决,必能当好监国。”
老二朱瞻埈是庶出,贤妃李氏所生,平时性格暴戾易怒,性格冲动得很。
张氏见朱瞻墡态度坚决,略略想了想,脸上有了丝意味深长之色。
定定看着朱瞻墡,语气平静下来:
“墡儿,你是不是在为遗诏一事心存怨念?”
“你父皇临去之前神志糊涂,胡言乱语,有些话当不得真的。”
“无论立长立贤,你大哥都当仁不让,这也是所有朝臣的共识。”
张氏的声音清冷无波,带了丝警告之意:
“墡儿,那些话赶紧都忘了吧,免得到时你们兄弟之间,起了隔阂。”
“行吧,就依你所说,由埈儿和墉儿监国。”
“圣上骤然崩逝,你心痛如绞,不能视事,先回去好生歇息。”
朱瞻墡心头一片冰寒。
她竟然知道那份遗诏是被朝臣篡改的!
那她念遗诏之时,居然毫无表示!
朱高炽说出遗言之后不久,自己就去皇后宫中寻她,她是如何知道遗言的?
莫不是!
她在朱高炽身边安插了不知多少人。
朱高炽刚交代完遗言,就有人偷偷溜出去报信?
朱瞻墡再往深一层想,越想越是心寒。
朱高炽临终之时,她也知道,却故意不在殿中,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和朱高炽当了二十多年夫妻,感情竟淡漠至此。
甚至,朱瞻基离开北京城之时,留下手段谋害朱高炽,她未必就不知情。
却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子弑父的惨剧发生。
毕竟,当个太后,可比当皇后舒畅多了。
当了太后,皇帝都要对她毕恭毕敬,整座后宫一言可决,就连国家大事,也能参与决策。
只是皇后的话,却要跟一众后妃争宠,偏偏朱高炽又性好渔色,天天一堆小婊砸给她上眼药。
朱瞻墡无言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谨遵母后懿旨,儿臣告退!”
起身在张氏喜怒不显的深长目光中,颓然走出殿门。
张氏之前的话语,犹在耳际。
“墡儿,皇室之中人心最为诡谲,污秽不堪......以后尽量韬光养晦,别掺和这些事。”
朱瞻墡惨然一笑。
张氏真是用她的亲身事例,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
三叩之礼,谢过这具躯体的养育之恩。
便宜老爹朱高炽已死。
塞外之时差点死在好大哥朱瞻基阴谋暗算之下。
还有个嫡亲的三哥又是痴傻之人。
至于其他一众庶出的兄弟姐妹,关系又远了一层,平时感情也更淡一些。
朱瞻墡目光遥遥落在被雷击烧毁成一片残垣的奉天殿上,心底的最后一丝柔软都冻结成冰一般冷硬。
从此之后,大明上下,无人不可为祭品!
且搅它个天翻地覆!
朱瞻墡藏在衣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
“殿下......襄王殿下......”
朱瞻墡出神之间,身后传来苍老呼唤。
讶然回头看去,只见夏原吉、杨荣、杨士奇三人联袂急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