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恍若未闻,依然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前行去。
朱瞻基皱了皱眉。
急赶几步追上,一掌拍在朱瞻墡肩头:
“墡弟!”
朱瞻墡身躯剧颤,恍若出神之时被人突然唤醒。
僵硬回过身来,脸上满是惧色。
见是朱瞻基,好不容易挤出勉强笑容招呼道:
“是大哥啊。”
“大哥,你不会还找我去狩猎吧?打住打住,小弟现在只想赶紧回北京城。”
“塞外蛮荒之地,实在太可怕,打死小弟都不来了。”
朱瞻基见他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眉头拧得更紧。
试探说道:
“墡弟,大哥向你赔不是。”
“都是大哥轻忽大意,硬要你跟着出去狩猎,害你受苦了。”
“没想到在大营左近,居然还有鞑靼骑兵游荡,不只是你,大哥当日也遇到鞑靼骑兵突袭,折损不少人手,才侥幸突围逃回大营。”
“你没事就好,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大哥有何面目回去见父王母妃。”
朱瞻基说完,死死盯住朱瞻墡眼神,看是否有掩饰起来的不忿之色。
却只见朱瞻墡眼神之中,全是惊惧颓丧,一副死气沉沉模样。
朱瞻墡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
“大哥您说的是什么话。”
“阿鲁台一路西逃,已被瓦剌部打得溃散逃亡,谁也猜不到大营附近还有游弋的鞑靼骑兵。”
“这都怪咱们时运不济,才遭此劫难。”
“小弟被追杀数日,逃亡千里,几乎吓破了胆,幸亏遇上瓦剌部精骑搭救,否则,小弟无再见大哥之日矣。”
“唉,小弟年少轻狂,以为沙场之事不过尔尔,激昂指点,挥斥方遒。”
“真事到临头,所能仰仗者,不过手中三尺青锋,自己偏又不是这块料。”
“小弟终究还是习惯与书为伴,回北京城后,小弟再不敢对军务大事指手画脚。”
朱瞻墡并不怕自己在瓦剌那边立下的威名传回大明,泄露了自己根脚。
瓦剌和大明之间的讯息往来本就闭塞。
而按历史进程,朱棣只剩不到一年寿命,朱高炽也只当了十个月皇帝。
再过一年半朱瞻基就将从南京赶回继位,朱高煦派兵截杀扑了个空。
这期间朱瞻基犹有前往开平迎接朱棣灵柩、朱高炽登基受封皇太子、南京频繁地震受派前往坐镇,等等杂七杂八之事。
自己的好大哥,哪还有空时时关注自己。
朱瞻基依然有些疑心,可死活看不出朱瞻墡这番“由衷”之语有什么破绽。
正要再做试探,朱瞻墡颓丧说道:
“大哥,小弟受惊吓不小,如今精神不济,想回营帐歇息片刻。”
“大哥若是无事,小弟先行告辞。”
说完恭恭敬敬一躬到地。
朱瞻基定定望着朱瞻墡蹒跚远去脚步,心思转动。
少年轻狂,自己也有过同样经历。
第一次参与北征,自己也曾在李谦怂恿下追击到九龙口,结果被瓦剌骑兵围攻。
幸好皇爷爷派了骑兵前来救援,这才解脱险境。
事后自己还被皇爷爷狠狠训斥一番。
朱瞻墡能幡然醒悟不是这块料,以后只寄情于书籍当个安乐王爷,未必不能放他一马。
自己将来在史书中也能博个宽宏大度的好名声。
不过听其言还得观其行。
必须时时盯着这个家伙,看他是否安分。
待将来本太孙继位,将他早早赶去封地,就算他才智再出众,也再无一丝威胁。
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远了。
皇爷爷的身体状况自己一清二楚,撑不了多久。
至于自己父亲,当了二十多年太子的朱高炽?
那个痴肥之人?
朱瞻基嘴角挂上一丝莫测高深笑意。
一甩衣袖,返回朱棣大帐。
接下来日子,朱瞻墡一副大受打击模样,无事不出自己的小营帐,日日饮酒为乐。
朱棣召唤过两次。
见他神情沮丧,脸上犹有惊色,说话畏畏缩缩,一副心理阴影深重的废物模样,不由大感厌烦。
将他赶出大帐,再也不想多见他一眼。
时间如常流逝。
外派出的骑兵队尽皆满载而归,唯独李谦率领的一支千人队杳无音信,竟连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在杨荣金幼孜几位文臣苦苦劝谏之下,朱棣决定班师回朝。
封赏归顺的鞑靼部族首领也先土干为忠勇王,赐名金忠。
又封其外甥把台为忠勇伯,赐名蒋信。
在宣府留下原本就是北元将领的苏火耳灰,带领一支骑兵等候接应李谦。
大军拔营,浩浩荡荡回归大明。
此时已是十一月末,比历史上的第四次北伐多迁延了一个多月。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之前回到北京城。
朱瞻墡大大松了口气。
在大明军中,朱棣朱瞻基眼皮底下,日日假装消沉实在太累人。
而且,为了避免嫌疑,从回到大营之日起,朱瞻墡就再也没与石亨徐恭兴安三人交谈过。
回到太子府,朱瞻墡哀哀切切向朱高炽和张氏诉说北征惊险遭遇,把他俩都吓得不轻。
见朱瞻墡意志消沉,张氏身为母亲,更加心疼。
父母一向偏爱最小儿子,张氏也不例外。
连忙柔声安慰道:
“墡儿,你总归年岁尚幼,又从来只喜爱读书,随军真是为难你了。”
“以后咱再不掺和这些军国大事了,大明富有四海,良臣猛将如云,养你一个闲散富贵皇孙又怎么了?干嘛一定要辛苦你为国出力?”
张氏瞪了眼朱高炽:
“皇上若再指派墡儿做事,你尽量给推掉,别事事都唯唯诺诺,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咱们自己不心疼维护,谁会心疼?”
“得亏瓦剌小王子也先帮了一把,墡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可怎么办?”
朱高炽肥胖脸上挤出尴尬笑容,笑呵呵应了下来。
朱瞻墡趁机提出要求:
“父王,母妃,孩儿已经成婚,继续住太子府中也不太方便。”
“孩儿想在皇宫外头买一栋清静小院搬出去住,到时日日在家中静心读书,远离纷扰,岂不美哉?”
朱高炽和张氏对视一眼,有些不舍,难以决断。
朱瞻墡加了一把火:
“孩儿之前护送三王叔就藩,三王叔曾有赠礼,皇爷爷历次也有赏赐,孩儿也算薄有资财,购买宅院绰绰有余。”
“搬出去后,孩儿还会时时回太子府向二位高堂请安,不敢或忘,爹爹娘亲请勿挂怀。”
许是被朱瞻墡这声难得的亲热称呼打动,朱高炽和张氏见他神态萧索态度恳切,心头大软:
“也罢,搬出去住也好。”
“我们送你些宦官宫女,照顾饮食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