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大眼猛地落在朱瞻墡脸上,似乎要寻找出花来。
朱瞻墡脑筋急转。
也先这是接到什么意料之外的消息了?
蓦然记起那伙追兵首领,似乎被瓦剌铁骑俘虏带了回来。
难道已经查出他们的身份了?
大明皇孙之间内讧,这下真闹出国际笑话了。
让也先这个犊子看了一场好戏。
更为可虑的是,也先并非善茬,会不会因此改变对自己的态度?甚至借此契机,从中渔利?
也先定定观察朱瞻墡许久,突然大笑出声:
“五皇孙殿下,手下抓了追杀你的敌军将领,五皇孙殿下要不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随即,也先用蒙古语大喝下令。
片刻之后,帐外押进来两名浑身血迹之人,身着鞑靼人服饰,头上依然戴着大帽子。
瓦剌将领伸腿猛踹他们膝弯内侧,这两个俘虏全身捆着绳索,哪还能站得住身子?
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朱瞻墡眼睛从他们脸上掠过,细细辨认,眼眶不由猛缩。
这回距离极近,朱瞻墡已经认了出来。
其中一人李谦,正是带领千人骑兵队搜捕鞑靼老弱部众的一名年轻将领。
另一人也有点脸熟,应是在明军大营中曾经见过的低级将校,不知他的名字。
朱瞻墡身边,石亨徐恭兴安三人,显然也都认出李谦,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出离愤怒。
尤其是徐恭兴安。
之前石亨和他们说起敌军来历,说到一半就被朱瞻墡打断。
徐恭兴安心中虽然也隐隐有些猜测,却是不敢往如此可怕之处细思。
将一百多人几乎斩杀殆尽,死死追杀自己两天的敌人,竟是大明军中同袍。
自己这些人并无过错,居然被同胞手足当成死仇屠杀。
一时之间,愤懑积郁心头,若非身处瓦剌军中,徐恭兴安几乎要抽刀而出,当场杀了他们。
朱瞻墡和李谦目光相对,朱瞻墡从中总算发现李谦眼底闪过一丝愧色,微微摇了摇头。
也先的嚣张笑声突然响起:
“哈哈哈哈,五皇孙殿下,这两名俘虏,五皇孙殿下你是否认识?”
也先忍不住讥讽道:
“大明天朝,啧啧,大明天朝,似乎也不过如此。”
“五皇孙殿下,这两人假冒鞑靼人,纵兵追杀于你,你说,他们该如何处置呢?”
“要不要本王子将他们活着送给大明皇帝陛下?”
从朱瞻墡进入营帐以来,也先感觉朱瞻墡颇有反客为主之势。
自己身处主场,又有万名精骑在侧,面对狼狈不已的朱瞻墡,都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也先心底正不忿得很。
如今难得有这个机会,正可大肆追究,在气势上压跨大明皇孙。
也先一时之间,意气风发。
抓来的俘虏是大明之人,也先心头也是奇怪得很。
原先探子回报,发现近千鞑靼骑兵,在追杀四名大明汉人,其中一人看似地位颇高。
瓦剌鞑靼本是死仇,自己第一次带兵,与父王分头追杀溃逃的阿鲁台部队。
在大草原上寻了许久都没发现阿鲁台的踪迹,如今有近千鞑靼骑兵自己送上门来,也先当时就兴奋了。
因此悉心策划之下,布了个大口袋,将鞑靼骑兵一网打尽。
顺手救下汉人索取报酬。
一箭双雕!
可没想到,这些鞑靼骑兵,竟是大明军队假扮。
大明军队假扮鞑靼人追杀自己的皇孙,这可是个大丑闻。
指不定藏着什么样的惊天阴谋。
若是能挑起大明内乱,何乐而不为之?
也先嘴角带笑,紧紧盯着朱瞻墡,等着看他出糗。
朱瞻墡这边,却是心头电转。
这回大明丢脸是一定的,区别只是丢小脸丢大脸而已。
刚刚李谦微微摇头的意思朱瞻墡还不甚明了。
可等也先的话问出之后,朱瞻墡已经幡然醒悟过来,李谦的意思,应是并没有向瓦剌人招供出幕后主使是谁。
普通将领叛乱,想要趁带兵在外的机会杀死皇孙。
和嫡亲皇孙之间兄弟阋墙,派将领假冒鞑靼人追杀自己兄弟。
这两重丑闻对大明形象的影响,区别可就大了。
朱瞻墡心定了许多。
似乎并未听出也先的讥讽之意,依然气定神闲,仿佛局势尽在掌握之中。
“小王子慎言。”
“瓦剌和我大明邦交亲密,近十年未曾动过刀兵。”
“这些追杀我的骑兵近千人,尽数死在小王子您手上,兹事体大啊。”
“小王子您一言之间,左边是协助我大明皇帝征伐,剿灭鞑靼逆贼,右边是未曾知会圣上,擅自屠戮大明兵卒。”
“不知小王子您做何选择?”
朱瞻墡呵呵轻笑,口中说出的,却是句句诛心,让人心惊肉跳。
也先脸色剧变。
永乐大帝的铁血好斗,睚眦必报,身为瓦剌人的也先,怎会不知?
九年之前,瓦剌就已经被打痛了。
一役瓦剌王子被斩十余人,自己的祖父马哈木虽然侥幸逃脱,可瓦剌实力大减,两年后也因此死在阿鲁台手上。
如今永乐大帝再度率数十万大军驾临草原,阿鲁台望风而逃,打战打了个寂寞。
想必永乐大帝正一肚子郁闷,只想找个不开眼的可怜家伙动刀子立威。
对了,两年前阿鲁台也是不战而逃,和鞑靼眉来眼去的兀良哈就成了替罪羊。
空手而归的永乐大帝回军途中顺手征讨兀良哈,杀了数千人,拉走牛羊数万只。
要是如朱瞻墡所说,自己岂不是老寿星上吊,主动给永乐大帝征伐的理由吗?
坏菜了。
这回真是好心办坏事。
也先心底寒意升腾,连忙挤出讨好笑容:
“殿下说的在理,是本王子误会了,这些骑兵就是鞑靼逆贼!”
“鞑靼逆贼胆大包天,居然敢偷袭大明皇孙,罪不可赦。”
“本王子祖父死于鞑靼人手上,与鞑靼人有血海深仇,行军途中恰好遇上这伙鞑靼逆贼,因缘际会帮了殿下您的小忙。”
“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瞻墡和也先相视,默契地哈哈大笑。
朱瞻墡站起,施了一礼:
“本皇孙谢过小王子相救之恩。”
也先连忙回礼:
“殿下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之势倏然一扫而空,场面瞬间变得融洽至极,一副宾主尽欢模样。
这一戏剧性变化,把石亨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心中对朱瞻墡的敬佩,不由更深了几分。
可其乐融融之间,楞是有愣头青打破气氛。
刚刚进来禀报的瓦剌将领,满脸不解,伸手就掀掉李谦头上的帽子,亢声用蒙古语大呼:
“小王子,这明明就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