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言愣住了。
一摸腰间，果然空荡荡，是少了这块玉牌。原本以为幻阵里发生的都是虚幻，没想到他给出去的玉牌，还真到了谢临风手里。
见祝无言不接玉牌，谢临风走过来，半蹲下身，竟是要亲自帮他戴上去了。祝无言连忙退后半步：“罢了罢了，不用。”
谢临风抬头看向他，目光竟有些无辜，又有些莫名的可怜。祝无言一下子联想到幻阵里的小临风，咳了两声，把玉牌推回给谢临风：“给你了，你就收着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无言觉得，谢临风的目光好像变得柔和了一点。反倒是他自己，一回想起自己在幻阵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知怎么，莫名有些脸热，忍不住问：“你……你当时都能看见？”
不对啊，他当时在谢临风面前晃过去，谢临风明明一副看不见他的模样！
谢临风道：“师尊不也都看见了？”
闻言，祝无言沉默了。
这么说来……好像是他更过分一点。
虽然是被符箓强行拉入，但他确实从头到尾把谢临风心底捂着的伤口看了个遍。而这种伤心往事狼狈模样，一般人都不太会想被别人看见的。
思及此，他斟酌着，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两人气氛凝固间，谢临风将玉牌把玩了一会后，忽然轻声问道：“那师尊，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祝无言愣了一下：“你想我有什么看法呢？”
他斟酌完，思考一会，道：“幻阵的事，真真假假，为师不好评判。既然能自己破阵出来，想必对于这段往事，你心里也已经有了新的想法，这就够了。”
谢临风：“师尊就不想知道，当年的我其实是怎么选择的吗？”
祝无言摇摇头：“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若不愿说，为师也不会多问。”
这次轮到谢临风沉默了。祝无言轻叹一口气，摸了摸少年的头，开导道：“往前看吧，无论当时你做了什么，都不要再想了。世事都是在不断变化的，而且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弟子了，如何，为师在幻阵里说过的，也不算食言吧？”
听了这话，谢临风顿了顿，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幻阵里发生过的，确实是他小时候的真实经历。
尤其是第三次循环，到了最后，他已经和小临风融为一体，看着当年那人重现，朝他扔出短刀时，他差点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惧被幻阵反噬。
小时候，他根本来不及选择，那人就强行握着他的手砍向了家仆。那一幕很恐怖，更恐怖的是，他杀了人之后，心底除了恐惧，居然还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快感。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心口的胎记不是胎记，而是堕魔罪印。
他是魔族，他本来就是异类，他上辈子就一直被人厌弃。
可是在幻阵里，祝无言递给他玉牌的时候，他就不愿杀人了。就算代价是砍断自己的手臂，他也想满身干净地去到惊云山派，找到祝无言，找到自己的师尊——那个即便知道他魔族的身份，也愿意为他摘来伏息压制，而不是厌弃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和上辈子那人，绝对不是同一个。
在祝无言眼里，自家徒弟脸色百转千回的，也不知道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有点担心，该不会是旧事重忆，实在太痛苦了，心理健康都要出问题了吧？正绞尽脑汁，想想该说些什么再开导开导时，谢临风忽然抬头：“师尊，这块玉牌真的送给我了吗？”
这玉牌倒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不过是历任殿主的身份证明罢了，说实话，他殿里还有十几个这样的身份玉牌。祝无言道：“自然是真的，拿着吧。”
谢临风又道：“师尊以后会后悔吗？”
这话说的，祝无言失笑道：“怎么会，送给你了，哪还有要还给我的道理。”
听了这话，谢临风眸中有异样的神采闪动。
他郑重其事地收好了玉牌。晚风送来，师徒二人并着肩，往景宁山下走去，若是忽略掉地点，还颇有些“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的风雅在。走了一阵，谢临风又开口道：
“师尊，弟子先前不是说过，这地方很古怪吗。”
这是要开始讲委托了？祝无言点头，谢临风拿出一个乾坤袋，倒出几尊泥塑人像：“这些，都是在刚刚的坑底发现的。”
这几尊人像，赫然都是剑仙娘子，跟客栈桌面上那尊一模一样。
谢临风的表情严肃起来，道：“当时弟子一路追查到景宁山，破了一些障眼法，发现了那个坑。说来奇怪，失踪的人在坑底被保护得很好，只是受到了惊吓，而他们之所以会在坑里，都是因为捡到过一尊神像。”
祝无言一愣：“捡到？”
谢临风点头：“嗯，捡到的不是剑仙娘子，而是别的神像。据他们所说，捡到神像后，他们身体就像被控制了一样，回到家里不自觉地就把供奉着的剑仙娘子换成了他们捡来的那尊。等夜里入睡后再醒来，人就在坑底了，手里还握着剑仙娘子的人像。”
听到这里，祝无言也明白过来了。
幽云一带本就镇压着诸多鬼煞之气，而这些邪鬼，正是因为被坑杀过，怨气才久久不散。他道：“怕不是捡到邪鬼像了。”
根据镇上人所说，剑仙娘子镇压着鬼邪。这些鬼邪无法作祟，干脆换个门路，变幻成神像模样，诱骗人将它放上神龛。
原本在神龛上的剑仙娘子被换下来后，这些邪鬼像不被镇压，自然就能大伸拳脚了。它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把人引到景宁山去坑杀，残害镇上的居民。
如此看来，当初在兰姨那里看到的神像，就是邪鬼像了。兰姨拜了邪鬼，也难怪长病不起。
谢临风点了点头：“嗯。也还好他们手里还拿着剑仙娘子的人像，大概是因为这个，在坑底才能安然无恙吧。”
“不过当时弟子赶去后，除了遇上了凤业，还遇上了另一个人。”
想必就是刚刚在进坑前看到的那个黑影了。
祝无言道：“是他把你拉进了幻阵？”
“……”谢临风沉默一会，才低声道，“是，弟子无能，打不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把我和凤业都拉进了幻阵，还在坑上设了阵法，我们出不去。”
祝无言眉尖微蹙：“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
谢临风：“不知，弟子无法近他的身，他与我们交手也很快，看不清他的长相。”
这黑影确实十分古怪，就连祝无言与他短暂会面，都没能抓住他。毋庸置疑，这黑影实力很强，不客气地说，以他的能力杀了谢临风和凤业也足够了，却只是设了个幻阵玩他们，身份是人是鬼是敌是友一概不知。祝无言道：“此事，我回去汇报给掌门。”
有这样的危险人物，断然不能放着不管。
等回到客栈，天已经微微亮了。这桩委托折腾了一整晚，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失踪的人都找回来了，而且依照谢临风这次的表现，他的考核成绩也完全不用担心，只是……
祝无言看着桌上的剑仙娘子像，良久，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去景宁山一趟找谢临风，还没弄清剑仙娘子的真实身份，也没找出她和祝遥究竟有没有关系，就先把折月给他的泥塑弄碎了。折月弄来的那尊泥塑定然不一般，如今碎得突然，线索骤断，当真让他有些苦恼。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祝无言抬头，见谢临风走了进来，有些惊讶：“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