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屋里有人,何管家一愣,不知道是否说错话了。
大哥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黄大生面如死灰的破败,和肉眼可见的惊慌,瞬间往日的精明荡然无存。
果然有关,几人都铁青着脸,屋子里气压低的不行。
川笙亦是面色难看。
她实在想不到黄大生的反应会这么大。
“还不说吗?”她打破了沉默。
“是他来找我的,我也是被迫的。”黄大生迅速改变了说词。
“你做了什么。”大哥面无表情,只是浑身都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我……让我二弟去偷方子……”
“但我都受了他的胁迫,我没有办法,他拿我黄府的前程威胁我。”黄大生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
“杀我们,也是他指使的?”川笙不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
“没有……这与我无关,我不清楚。”黄大生立刻反驳,他可不敢做这种事。
“走,带上那个丫头去找他。”川王爷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算账去了。
只留下川夫人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怎么会?
为什么?
男人的面子那么重要么?
川笙不相信。
很快她就会知道她的天真有多可笑了。
男人的面子比性命还重要。
“你先休息一下吧。”川夫人轻声安抚,她已经看到川笙微红的眼睛了。
那边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进北丰家。
梅织前来迎接他们,只觉得众人的气压都很低,但又一想川笙也受了伤,谁能轻松的起来。
“川王爷,南武王,你们来了。”她打起精神上前迎接,行了一个礼。
“我们可受不起你的礼。”二哥冷冷的说。
怎么回事?
梅织皱着眉头望向大哥,后者则避开了她的眼神。
“梅小姐带路吧,我们要去看北丰。”
梅小姐?
梅织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
“这几位是?”
她看见身后还跟着不相熟的一男一女和几名佩刀侍卫。
“都是北丰的客人,带路吧。”南武王打断她的思路。
“二少爷,我看那个人有点像……”刚才那个沙柳丫鬟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看见一个试图丢下苕帚鬼鬼祟祟的人,觉得有些相熟。
“拿下。”大哥吩咐。
几名护卫立刻行动扣下那人。
那是一个年龄稍长的外院打扫的中年男子。
“为什么抓我,你们是谁,小姐救命。”
“礼部尚书,你抓我院子的人干什么?”梅织心里觉得很不对劲。
“带路吧。”
只能去见哥哥了。
众人跟着疑惑的梅织努力冲冲的去了北丰的院子。
北丰刚醒,还很虚弱。
按理说不能打扰重病的病人,可若是嫌犯,那就不一样了。
他努力的抬起头给众人打招呼,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嘴咬着下嘴唇,很痛苦的神情,身边围着几名大夫正在上药。
看他们那么生气,应该成了。
毕竟他亲眼看见川笙中箭倒下。
“对不起,是我该来府上道歉的,都怪我……川笙她……”
他很好奇川笙的处境。
但想到那一箭她为他挡住,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我妹妹好着呢。”二哥的回答却让他的心下一沉。
还活着?又白费功夫了?看来以后还得断了念头。
“那就好,我一直在担心,那就太好了。”
北丰不知道自己的境况,心里还想在那以后……还是算了吧,逃过这劫,他不再出手了,川笙也救了他,大家和和美美过日子。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南武王看着他脸上变幻多端的表情,觉得恶心。
“我……我很好,多谢南武王关心。”
他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贤侄,我给你带了几名故人。”川王爷似笑非笑,手上则青筋暴起。
“谁?可我实在是不便,要不然……”
北丰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连忙出声阻止。
话还没说完,门被人突地打开。
自己家的广子和一个不认识的婢女被人带了进来。
“这是……”
沙柳鼓起勇气,她不怕了。
“就是这个人来找荔枝!”
“什么荔枝,我不认识。”广子刚要狡辩,身上就挨了川林一脚,他不敢说话,跪下了。
“我不认识此女。”北丰很沉的住气,毕竟死无对证,光凭一个陌生的丫鬟是不可能翻出什么是非的。
“那他你认识了吧?”大哥命人带来黄大生。
梅织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
“怎么了哥哥,怎么回事?川林?”她试探的看了看川林,他依旧不看她。
“……这不是即将上任的黄大生吗?不是你们说可以提拔吗?”北丰还装糊涂。
黄大生知道了,刚才都是诈他,可惜他已经招了。
“对不起了,北丰大人……”他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
哪里出了纰漏?
怎么突然有那么多证据?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
“你为什么三番五次的害我妹妹。”二哥问他。
“哥哥,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梅织晴天霹雳,到底怎么回事?哥哥不是很欣赏川笙吗?怎么会?
“你们都下去。”川林让院子伺候的人和无关人等出去,众人得到梅织的允许后退下了,黄大生和沙柳也出去了。
良久的沉默……
北丰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都是我,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处置,不要怪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
“她的存在,总是在提醒我,我是个废物,是个买官的犯人。”
北丰将深埋于自己心里的怨恨说了出来。
他买了官,起初对川笙感恩戴德。
然后他侍奉在当初的二皇子身边,他却对川笙的才华几度夸赞,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技不如人。
他开始介意起来。
他读了很多书,想写很多名扬四海的文章和诗句,每次他拿给二皇子看,他都会说,还好。
但从来没有像夸川笙那样夸过他。
“那是自己技不如人!”二哥愤恨死了,就因为大皇子的欣赏?荒唐。
“后来,川笙生意越做越大,与二皇子走的越来越近,我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每次见到川笙,我都会如同即将跌进深渊般忐忑,我害怕事情败露,更害怕的……是自己真的不如她。”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二皇子欣赏她,是因为心悦她,我心里很轻松,真的。”
“可是,她居然敢拒绝二皇子。”北丰的口吻恨恨地,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跟你有什么关系。”大哥的目光如利刃。
“要是她答应了二皇子,我也就不会找她麻烦了,我也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何至于此?”北丰眼神黯淡,里面都是仇恨。
“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心仪的是谁?”
梅织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却越加迷雾重重。
“吕梨。”他不肯叫她的尊号,只是像幼时一样唤她的全名。
“皇后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南武王听不下去,出口斥责。
“如果川笙答应皇上,那她也绝不会进宫,我就有机会……”北丰不理会称呼的僭越,只是喃喃的说。
小时候,他们是隔壁邻居,青梅竹马,他考取功名即为光宗耀祖,也为求娶佳人,他没有说过自己的心意,只是暗暗努力。
“都怪川笙,都怪她不识抬举。”
“我见过皇上待她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就像个寻常男子望着心爱的姑娘。”
寻常人家的女子要有母仪天下的机会上赶着都要去,这个位置给她,她却不要。
“皇上一片真心被你辜负,心里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北丰心痛不已,想到自己深爱的女人终其一生都要围着一个不爱她的人,他就越发的恨。
“你想多了,皇上和皇嫂琴瑟合鸣,相敬如宾,她腹中已有龙胎。”南武王看他越发离谱。
“不可能!皇上不是不宿在她宫里,对她不好吗?”北丰根本不信。
“那是才新婚的时候政务繁忙,我昨天从宫里出来,还碰见皇嫂了,高兴着呢。”
南武王昨天在养心殿里刚碰上吕后给皇帝送汤,被皇上温柔的斥责风大不要亲自来送,晚上自会回宫来喝,他还揶揄了皇帝两句。
二人脸上皆是温柔。
“不可能……你撒谎。”北丰气急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来,吐了一大口血。
“哥!”梅织哭着冲到他旁边:“你糊涂啊哥哥,你真是糊涂啊!”
原来灵隐寺的高人所说有心魔之人,竟然是她的哥哥。
她算遍了身边所有人,唯独没有猜到他。
“我不该要那个让给我的官!”北丰想到那个名不副实的官职,那是他一切痛苦的源头,他做了太多错事……无法弥补了。
“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让过你。”川笙在几名丫鬟的搀扶下艰难的走了过来,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她已经站了很久了。
“怎么过来了,都说了等下回你。”现在伤势重,不能移动,这个丫头怎么不听话。
“当初皇帝只找了我私聊,你认为是我让了这个位置吗?”川笙脸色坦白,目光却很坚定。
“?难道不是?”皇帝找她谈话后,才定了文曲星的人选。
“皇上跟我说,你颇有见地,很适合做文曲星,他是问我……做不做女官,你糊涂啊!”
当初那老头子明明就是这样说的,川笙也并未藏拙,是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参加的考试。
是北丰更有才华,更对皇上的胃口啊。
皇上是为了看她有没有为官的野心罢了。
说到底,都是一场误打误撞。
川笙万万没想到,北丰竟然因为一场听不见的对话,自己暗中揣摩了那么多心思,最终做出这些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简直是意淫了一出大戏。
她还以为,北丰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
她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往来都是君子之交。
明明他也帮了她那么多次。
那他每次见她的时候,眼底的笑意都是虚假的?都带着仇恨?
而且她说了,是他实至名归啊。
本身的协议里就是成不成,都给银子啊,她以为她说的够清楚了。
北丰的嘴唇震惊的微张,脸上的冷汗流出,和泪水混在一起,他简直难以置信,这个真相迟到了太久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以过去向往的生活都成真了,可是转瞬之间都成了泡沫。
连同妹妹的幸福都毁了……
那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就是名至实归的文曲星,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寒窗苦读?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劣迹斑斑的丫头身上?
害了自己,连带着妹妹……
还有她……
原来她很幸福,这是他近几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原来她很好。
“你骗人!”北丰的瞳孔不断被放大,对他来说信息量实在太大,他接受不了,他心痛的就如同小厮拿着刀片在伤口上刮来刮去。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他想过这次没成,就放手的。
他也该重新开始了。
他原想答应妹妹,与雨婷试试的。
可是上天从来不会给做错事的人机会,错了就是错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错了……我不该心生歹念……我不该害你。”他喃喃道。
“你知道吗?你错最大的是,是因为你不相信你自己。”川笙脸上没有悲伤了,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每一个字都让北丰更难受。
“你不相信自己,所以害了你自己,你不相信自己,所以也得不到喜欢的女人,你不相信自己,所以连你最爱的妹妹,你也一并毁了……”
重伤在身,本就十分虚弱。
随着川笙的话,北丰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他又一口鲜血吐出,连梅织白色的衣裙上都染了鲜红一片,随即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昏死过去。
“哥!”
整个府邸里只能听到梅织一个人的哭声。
“我们走吧。”大哥看着痛哭的梅织,心里也难过的很,眼下两家成了仇家,他们的事……
他心下一痛,转身对家里人说:“等他醒了,再议。”
川笙想去安慰梅织。
可她已经坚持了太久,此刻身体也有些受不住了。
“梅织,你好好的,等我好了,再来看你。”
她留下一句等不到回应的安慰,就跟着丫鬟们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