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桃花连忙飞奔而来扶起跌坐到在地的小姐,心中无比愤慨,这也是她第一次顶撞客人:“怎么回事,你神经病啊!小姐说了不喜欢了!”
她话音一落,就觉得有些不妥,这些大人物捏死她还不容易,她抬起头准备好迎接一顿劈头盖脸的风暴。
可是这两个人,好奇怪啊。
川笙被桃花扶着勉强坐下,她目光中有震惊,还有不解,桃花看不懂里面还有什么?王将军亦是直愣愣的望着川笙,一汪眼眸中更是有桃花不懂的惆怅,这个两个人就互相望着,不说一句话,一阵狂风吹来将二人刚喝的的茶盏打碎,二人都没有反应,仿佛时空凝结了般。
川笙仔细回想着王将军出现时的一切,在见到她的时候他就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她也曾经在王将军的身上几次发现汪跃的影子,是他发表不恰当言论的时候,是他现实又野心勃勃的时候,是他让她不舒心的几个瞬间,她都看到了汪跃的模样,只是还以为自己是多心了,并未在意。
“王将军!大小姐!”桃花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对王将军开始又拉又推的,两人才有了反应。
“桃花”。川笙回过神来,看到桃花正在拉扯他,连忙出声阻止,随即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句的说:“请王将军到我院中叙叙旧,不准任何人进来。”自己连衣裙也不顾拍干净就回院子里了。
“失礼了。”王将军也跟着她的脚步,步伐沉重中带着一丝踉跄。
桃花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大白天的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索性给二人奉了茶后在院中守着:“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我就在院子里。”
川笙点点头,吩咐她出去了,然后望着眼前出神的王将军说:“汪跃,久违了!”
“静雅,久违了。”王将军听到她叫他前世的名字,又愣了一下,大半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们两个了。
她不想提这个名字,她忘掉了这个名字,可是,汪跃却再次出现,所有的事情席卷而来,她又成为了暴风雨中的无处逃避的那个人 。
“你什么时候来的?”川笙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问题,多到提哪一个都显得沉重。
“大概是一年以前,我在一个高海拔县市高反,失眠了一晚头痛的要死,发烧到40度。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在战场上被人砍死了,我穿越过来就成了打了一个小胜仗的王将军。”
汪跃开始回忆,他一穿过来,就听说川王府的大小姐对他有意,在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后他默认了这个事实,毕竟穿越而来的这个家庭想出人头地太难,自己又是人微言轻,只有攀附着大家族,才有可能在陌生的朝代活下来,他有些抱歉,不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遇到了静雅也魂穿之此。
川笙无所谓,他是汪跃,是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者,在他身上发生这些不足为奇,正常的很。
差不多比静雅早上两个月,原主刚好与王将军打了照面后就开始着迷于他,而自己穿越过来的那个契机十分重要,只差一个瞬间,两人就可能被王爷求婚结为夫妻了,说不定事情的走向又会不同。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汪跃也想知道经历了什么,她才会和自己一起穿到这里来。
“开车坠海。”静雅简明扼要的回答,显然汪跃又弄错了:“你再讨厌我,怎么能自杀呢?孩子们怎么办?”
“我开的你的车找你去离婚,刹车失灵了,这辆车在地库已经三个多月没人碰过,你觉得呢?”静雅虽然心死了,但是人还不想死。
“你怀疑我?”汪跃觉得不能理解,可是我在你坠海之前就来了这边了,怎么会是我。
“我持有怀疑,不敢确认,毕竟你一个堂堂的市长有一个坠海的妻子,对你来说比一个哭着喊着要离婚的妻子要体面和值得尊重一些吧。”静雅一针见血,他不就是因为这些事才一直拒绝离婚的吗?
在现代官场之上,每一位好官员都以拥有一个清白和睦的家庭为荣,离婚是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接受的一个致命污点,因为会被冠以作风不正、家风不清的说法影响官路升迁。
“我们到了这种地步吗?你就是爱发小脾气,我确实没有多花时间来陪伴你。”汪跃依旧认为两人之间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静雅闲的没事,书读多了,脑子轴。
“你是不是……出轨了。”汪跃想不到其他原因,唯有这个。
可是他在川笙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候就找人调查过,也通过公安内部系统查询了她的开房记录,甚至趁她睡着翻过她的手机。
她的世界里不像有人来过。
“你想多了吧,我们早在生下两个孩子后就貌合神离了,因为我们的三观和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你现在还没有发现吗?你竟然觉得我是喜欢上其他人了?”静雅听着似曾相识的对话,觉得有些好笑。
王将军没有说话,他回忆着过去的静雅和现在的川笙两人的区别,确实太大了。
过去的静雅起初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把家里和他都打理的很棒,后来,她就总是哭,要创业,要工作,要离婚,要自由,要空间,他工作忙得要死,目标远的要命,实在无暇顾及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只能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之上,只希望她如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就像当初他挑选的那样,做一个贤妻,少作一点。
川笙却很少哭,这一世她家境殷实,父母开明,无论自己怎么去求他们把川笙嫁给自己,他们也只是说要听川笙的意见,她手里握着几门大买卖,杀伐果决,存了不少钱,像一个标准的女强人,身边又总是围着些高质量帅哥,朋友也有好多,心情总是愉快,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她为什么变了?
难道……真因为自己吗?
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原因来,但这也是因为他穿越过来的这个家承不起他的野心勃勃,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当从一个叱咤风云的市长,沦为京城末官,要不是那场意外的战事,他还连这末官都算不了。
要不是他看攀亲不成,跪在当初还是二皇子的南武王门前求他让自己跟着他,根本在朝廷说不上话。他在大把空闲的时间里终于开始深陷在过去的回忆中,有时候他也会想无法左右命运的感觉,难道是静雅一直有的吗?
静雅的父亲是自己原单位的老同事,工作多年一直没有起色,是他推了他一把静雅的父亲成为了X局的局长,他对老丈人有提携之意,老丈人自然言听计从,他们遇到矛盾,他没有时间解决的就丢给了他的家人,一下子就能解决矛盾,难道不对吗?
“我给了你我的钱,我的人,我的家,我的忠诚,但是你不喜欢对么?那么,你需要的是什么?你能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这样的么?”汪跃沉默了超过一个小时后问了她。
几百次的争吵中,他都在皱着眉头质问她:“你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静雅回答的每一句他又会马上气急败坏的否认掉,像开会一样的一顿输出,他从来心平气和的试着和她聊聊天。
“我现在只想要自由。”静雅平静的回复他:“这半年是我三十七年来最快乐的半年,你懂吗?在没有你的这片时空中,我第一次感到自由。”
“什么是自由?是做生意?是工作?还是旅行?你能告诉我你全部的想法吗?”汪跃也没想到自己成为了禁锢她的那把枷锁,他也开始审视那些可能被他忽略了太久的问题了。
“都不是,自由是我可以掌控我自己的命运,无需任何人为我铺路,充满苦难也好,我有独自承担的勇气。”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不是吗?我不需要听到数以百计的说教,也不需要你告诉我世界有多危险,我需要的是我自己走我想走的那一条路,而不是凭你的感觉凭你的意志,凭你的理所应当给我安排,你给的那些我都可以不要,我要得只是一份互相尊重的平等扶持,而不是理所应当的付出所有。”
“你说我连孩子的事情也不用操心?”
“我从来没有过我不想对自己的孩子负责,我既然生了他们,我就要自己抚养他们,父母永远是父母,爷爷奶奶应该只是爷爷奶奶,可是在我们家角色都是反的,我连带他们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母亲,不是生孩子的工具,我要我的孩子身心健康,平和快乐,不要他们成为学习的机器和你们家这样的人,连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不是么?”
“你还记得我们唯一一次策划的家庭旅行吗?机票酒店都订好了,要出发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机场,你派车接我们,我们也只能退票回家,我知道那是你管辖片区的乡镇燃了大火,天灾人祸无法阻挡你必须去现场,可是你说过一句抱歉吗?事后想过弥补吗?”
“你不总是回家,我觉得孤单,你怎么说的?你说我一个人住在三百平的大房子里怎么会觉得孤单,不可思议?”
“我生了孩子留了后遗症,腰痛到爬不起来,一个人在家跌倒在地几个小时,你知道最后谁送我去医院的?是快递小哥。”
“你总说自己工作忙没时间,可是你就连几句话也不能好好说吗?我一个人装修,一个人去生孩子,一个人在医院痛的要死,你怎么说的,你说男孩还是女孩,你有没有问过我身边是谁?”
“你说我太闲才想东想西,我去运动去学习去工作,去尽量的让自己被充实填满你怎么说的,你说我只会享受生活不懂体谅你。
其实我也想问你,怎么才算体谅你,在我独自生活的日子里我变的坚强和强大,可是你又会时不时的给我补上一枪不是吗?我和你在一起的十二年,我从来没有觉得被爱过。
我也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空间,因为你总会带着不屑出现,你不认可我,也不放我走,你不离婚,让家人逼我,你觉得那是你所谓的爱吗?”
“你说我不陪你搞政务接待,我承认,你喝的烂醉我没有带你回家,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处心积虑想巴结的c城大领导,你喝醉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去住一晚?你回家怪我给别人甩脸色,请问你听到他对我说的话了吗?”
川笙一股劲的输出,千年的怨恨终于在此刻如洪水般爆发,一个小时多,她一个一个的举例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是她的伤疤,她一点点的撕了下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下心结慢慢恢复,才能真正的放下。
川笙承认,汪跃并非坏到无可救药,相反他身上也有些珍贵的品质,他对父母孝顺有加,工作也是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有不少老百姓因为他牵头的工作改善了自己的生活。
可是,一个好人遇见另一个好人就有爱吗?不是的,爱与一个人的品性或许有点关系,然而更重要是同频和契合,爱由许多流动的瞬间组成,爱有往来,有对话,要倾听,把理解放在第一顺位,爱有回声,就难以枯萎。
爱一旦枯萎,无论有多痛心疾首也无济于事,懊悔不会让爱流动,它只会让逝去的爱变得更加珍贵。
“或许你没错,我也没有错,只是我们一开始的相逢就是命运的捉弄,我们既然是错误的结合,就应该即刻纠错不是吗?你也可以仔细想想,我们相处的这十二年有没有互相扶持过,有没有感觉幸福过?除了说教和吵架,有没有沟通成功过?”
“最让我难过的不是你的态度,不是你的语气,是你的忽视,是你明明知道如何抚平我内心的波澜,但你不愿低下你高傲的头颅,我最难过的是与你在一起时的那个我,既不平静也不温和。”
“其实你不懂爱一个人,爱一个人应该是以她愿意接受的方式,而不是自以为最好的安排。
你不懂爱一个人很正常,因为你的原生家庭不就是一个人发号施令,一个人俯首称臣吗?我承认他们幸福又般配,可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那绝不是我要的爱。”
“是,你应该很自豪自己没有出轨吧,我也没有,但是出轨只是万千婚姻问题中一个种类而已,并不是只有出轨才能离婚,只要问题不解决,迟早有一天我们也只能说再见。
你不用改,我等的太久,已经不需要了。这里没有民政局,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我只能口头向你提出离婚,希望以后,各去找各的幸福。”
从白天说到天色渐暗,桃花进门来点了一盏灯,望着川笙气呼呼的坐在一边,而王将军低眉顺眼的样子,真是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情况。
“还没结束吗?”大哥二哥还有爹娘都在院子里等了好几个小时了,两人一会对骂,一会儿痛哭,搞得大家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我说,不就是劝王将军别来纠缠自己吗?怎么需要说那么久?”二哥有些不耐烦了。
“我看她不像是劝解,倒像是和离。”大哥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只是在旁边看着热闹。
屋内,烛火摇曳。
静雅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就像是支气管上卡了个痰,终于被清理了,川笙觉得全身上下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人也觉得轻松起来。
只是那汪跃的身影却像泡了水的海绵一般,越发沉重,几乎要陷进地里去了。
两人又沉默了半个小时之久。
“静雅,我今天接收的消息太多了,太意外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能让我想想吗?过几天我来找你。”
他的骄傲承受不了那么多怨恨,他一直以为自己也算是好丈夫和好爸爸,没想到在相处了十二年的老婆眼里自己却如此差劲,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迎来过这么大的挫败感,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他只觉得出轨和家暴、赌博才能算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不同的路上了。
“你走吧,桃花,送客。“川笙叫桃花进来,自己则并未起身。
你能想像吗?朝夕相处了十二年的两个人,其实是陌生人,这竟然是他们跨越千年的第一次有效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