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停顿,玄寂静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回到了天灵山,昔日的天灵山,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处寺庙,而且就叫天灵寺。那一次,我没有杀人,不是没有杀人的力量,而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已经不想杀人了,于是我入寺为僧,守着梅园,守着那处坟茔,期待着他们能再次发芽成长,开花结果。我以为我会死,我以为我看不见,结果,那块仙人佩竟然释放出了力量,化作了一个茧,将我封印其中,我陷入了沉眠,再次醒来时,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了,他们真的发芽成长了。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眠,直到再次苏醒。一直苟活到现在,我也未曾下山去过。”
一口气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多,玄寂的神情依旧是淡然而平静的,可是他所说的三件事,前两件,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仅凭一人之力,与整个灵修界为敌,且杀得整个灵修界不敢冒头,不敢为敌,匍匐在他的脚下,可见他当时强大到了怎样的地步。
一人镇压当世,不是仙人,也堪称仙人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中那轮满月,微微笑道:“不过,她很快就要来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一般人估计不明白。
不过,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轻轻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他低头,平视着我,轻声问道:“哪里?”
“就在山下的天香湖里。”联想到那一次在那艘楼船上我和慕幽香的诡异经历,我敢肯定制造者就是沐月。
玄寂沉默不语。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身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轮银钩弯月,月华清冷,洒在地上,如铺满了白霜。
然后我看到那两间木屋中右边那间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似被被某种强大而狂暴的力量撞击,轰隆隆的大声作响,而旁边那间茅屋,以及小院都纹丝不动,不曾受到任何的影响。
那股巨力好像只是要摧毁那间木屋。
我惊讶而不解的转头看向玄寂,玄寂缓缓起身,那包裹着他身体的黑茧随着他的动作破碎开来,化作一点点黑色光影,消散无痕。
他凝望着那间木屋,轻叹道:“阿弥陀佛,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走的终归要走。”然后看向我,微微笑道:“师兄,去看看扶风和泠雪吧。”说完之后他便直接往那间震动不止、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坍塌破碎的小木屋走去。
我稍作迟疑,便跟上了他的步伐,他直接推开了那扇轻掩着的木门,我随他进入门中。
进去之后才发现那真的只是一间木屋,里面有床,有蒲团,有小木桌小椅,都是一些很简单的生活用具。
不过进去之后才能体会到这木屋震动的有多么厉害,根本就站不住脚跟,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在抖动跳跃翻滚。
玄寂双手合十,清唱佛号,一团金光自他合十的双掌间爆发出来,璀璨而炫目,温暖而圣洁。
金光中的玄寂面目神圣,宝相庄严,一如仙佛,佛光普照,镇压一切。
那团金光充斥着小木屋,原本震动不止的小木屋渐渐安静下来,虽然还有轻微的震动,但没有了倾塌的迹象。
当玄寂双掌上的金光熄灭,他轻步往前面走去,那面木制墙壁,虽有缝隙,但很完整,玄寂右手贴着那扇墙壁,轻轻一推,便出现了一道小木门,应声而开,有清凉的月光投洒进来,清风徐徐拂面。
我惊讶而失声道:“又是无门之门?”
玄寂回头看着我,微微笑道:“世间门有无数,有门无门,就看个人怎么走了。”说完之后他回过头去,径直往门外走去。
我不作迟疑,快步跟着他出了无门之门。
我很想知道那门外到底是什么,我想知道跟我猜想的是不是一致。
出门之后,我站在玄寂的左手边,然后我看到了一袭黑裙。
那是一袭古典而优雅的黑裙,自然是穿在一个女子的身上,那女子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眼睛,如两汪幽水,清寂而凄哀。
那本是一双很美丽、很好看、很灵动的眼睛,而此刻我看着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疼和难受。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就好像隔着几百年的时光,隔着一潭清水,眼里有犹疑,有惊喜,有悲伤,有痛苦,有快乐,有思念,有很多很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全部化为了深沉的寂寞和孤凄。
我怜惜而柔声道:“你是沐月吗?”
她动了动嘴巴,未语泪先流,一颗颗清亮的眼泪沿着她苍白而毫无血色的柔弱脸颊,滚滚而落,如雨滴,如珍珠,如钻石,闪烁着冰凉而破碎的光芒。
她张开苍白的小嘴,试探性的怯怯的柔声唤道:“你是扶风哥哥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我不是当年的扶风,更不是那个夜魂,我只是我,我就是我,我是苏幕遮,我是白衣沽寒。
暗暗深呼吸,我微微笑道:“你若不介意,叫我哥哥也无妨。”
她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你,想起来了吗?”
我点了点头道:“我都知道了。”
她沉默着,只是盯着我,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有沉沉的哀伤缭绕,如烟似雾,徐徐升腾,凝聚不散,液化成殇河,殇水幽幽,潺潺流淌,无止无息。
看着她那双眼,我才明白她对当初的扶风的感情有多么深厚,眷念有多么浓烈,即使过去了将近五百年漫长时光,却也丝毫不曾退却和萎缩,反而化成了两条似乎没有了尽头的殇河。
在她那双目光的注视下,我突然感到一种深沉的愧疚,不敢与她对视,但我不想逃避,我不想让她感到难受和悲伤。
她摇了摇头,眼中泪光闪烁,幽幽叹道:“你很像我的哥哥,但是你不是他,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来生也只是来生,今生依然只是今生。”
我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说的是事实,而且我本身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凄凄而哀伤道:“虽然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哥哥的灵魂气息,但是你和哥哥已经不同了,你看着我虽然会感到难过和心疼,但是却不像哥哥那样。快五百年了,五百年前的哥哥和五百年后的哥哥会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