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没有说话,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异常轻柔、缓慢而虚弱的说道:“我知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他们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我微微一愣,当时并未明白妈妈的意思。
妈妈凝视着我的眼睛,神色哀伤而又凄凉,她幽幽叹道:“我知道你杀了青林,也是你杀了刘蒙。”
我沉默不语,沉默既是默认。
我不想欺骗妈妈。
妈妈凄凄笑道:“妈妈知道你恨他,恨他们,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妈妈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敌意和杀意。”
妈妈看起来并未生气,只是满目哀伤而又悲凄的看着我。
“我想他们死,他们就死了。”我淡淡道:“而他不该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警告过他,让他离开,他不愿意,他还威胁我,你以为他爱你,其实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就是个骗子,所以他该死,必须死。”
“我知道你爸爸其实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永远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妈妈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救活他,想要让他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为此妈妈付出了一切,乃至于灵魂,可是妈妈还是失败了,妈妈做不到。妈妈老了,妈妈累了,妈妈只是需要一个男人,只是需要一个伴。而且他很像你的爸爸。至于什么爱不爱,那是很可笑的东西。”妈妈的声音异常的轻,异常的柔,异常的悲凉,异常的落寞。
那一刻,妈妈就像一个幽灵,一个寻找着自我,寻找着灵魂,寻找着方向,寻找着归宿,寻找着依靠的幽灵。
然而,我却毁灭了一切。
当时我很天真的说:“妈妈不是还有我吗?还有韦叔。”
妈妈柔声笑道:“是的,妈妈还有你,妈妈还有小苏苏,至于你的韦叔,他是个好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娘儿俩,但感情的事情你不懂。在妈妈眼里,他和你一样,都只是孩子,可妈妈终究对不起他。所以啊小苏苏,等你长大了,等你继承了一切,你一定要把他当成爸爸一样孝顺他,知道吗?”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如誓言般真挚而郑重道:“妈妈,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会孝顺韦叔的。”
妈妈轻抚我的脑袋,柔声笑道:“好了,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玩过山车呢。”
“妈妈,您是不是恨我,恨生了我,恨我毁了你的一切?”
“不,你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妈妈怎么会恨你?一切都是妈妈自己造成了,与小苏苏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妈妈说完就走出了我的房间,临关门前,妈妈回过头来看着我,红着眼睛,柔声叹道:“小苏苏,对不起!另外,一定要小心香堂,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但一定一定要万分小心,因为他们都不是人。”
门被轻悄的关上了,关上了长夜的寂静与虚无。
然而,妈妈那一声对不起,却包含着无尽的凄凉、愧疚以及悲哀,还有千言万语。
还有最后妈妈对我关于香堂的警告,令我十分忐忑不安。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不知不觉我便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我第一次没有做过那个诡异而又悲伤的梦。
楼下没有人,但饭厅的桌上摆放着早餐,只是早已没有了热气,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很久。
我并未多想,以为妈妈出门了。
吃了早餐,我准备上楼去妈妈的工作室里看看。
然后我便呆住了。
我终于看到了妈妈。
妈妈在二楼的阳台上。
我还看到了半年都不曾见过的木雕的那个男人,他端坐在他从前坐过的那张藤椅上,微微抬头,安静而专注的凝视着妈妈。
妈妈的头,几近成为了光头。
妈妈的脚离地面有半米左右。
妈妈那苗条而又不失丰腴的身体被悬挂在那株樱花树上,就像一根柔软的垂柳。
昨夜还满树雪白的樱花,早已凋谢,落满了妈妈的身上,那木雕的男人的身上,桌面上,藤椅上,地面上,到处都是,凄凉如雪。
有一根绳子栓住了妈妈白皙而又修长的脖子。
我把妈妈的遗体抱下来,安躺在床上,适才看清楚那根吊死妈妈的绳子。
那不是绳子,那是妈妈的头发编织而成的一根绳子。
妈妈的头发是妈妈最喜爱的东西。
妈妈每天都要精心而细致的打理着自己的头发。
我一度以为妈妈爱自己的头发胜过了爱我。
因为那个男人致死都深爱着那个留着长发的女人。
因为妈妈一直都相信和期盼着那个男人会回来。
妈妈想那个男人回来后看到她满头漂亮的头发编成的辫子肯定会喜欢、高兴。
妈妈把自己的青春和美丽,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压在她的头发上,那头发上面附带着爱情的诺言和憧憬。
可是,那个男人早已死了,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即便回来过,也从不曾爱过她。
其实,那个男人致死爱的都是另一个有着一根又黑又长又漂亮的辫子的女人。
妈妈所作的一切都不过是独角戏。
戏终会落幕,一切都将落幕。
妈妈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下来,剪碎了对爱情的憧憬和信仰,剪碎了一切。
而妈妈留给我的,只有她的头发,只有她的头发编织而成的一根辫子。
而那根辫子此刻就静静地垂悬在那个我亲手雕刻的妈妈的后背。
我抬头痴痴地凝望着我亲手雕刻的妈妈,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如当初,一如活着,但我一直都很清楚,她其实早已死了,早已彻彻底底的离开了我。
而我,终究只剩下孤单一人。
我朝妈妈深深一拜,额头触地,然后抬起头来,凝望着我的妈妈,凄凄笑道:“妈妈,请您原谅我,请您不要再恨我,也不要再恨那个男人,小苏苏听说人死后如果不能消除怨恨,便无法转世投胎。妈妈,您放手吧,放开一切,好好投胎去吧,忘掉这一切,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找个爱您的人,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我话音刚落,木雕的妈妈突然传来一声咔嚓,她那张冷漠而又凄凉的脸突然从中出现了一条裂缝,那裂缝越变越大,以极快的速度波及了她整个面部,不过几秒间就布满了可怖的裂纹,像一张丑陋的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