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上的十五个名字念完,只有九个债主能拿出万大鹏欠款的凭证来,其中还有五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另外四个,既有凭证,也能说出名目,陈天默当场给付,果然是连本带利,一丝一毫都没有拖欠。
这四个人里,就有“曲一”,而且以他的数额最大,共计三千块大洋,五张欠条写得明明白白,都是拆借欠款,欠债人是万大鹏,既有落款,按的还有手印。
结合曲一自称是放贷的,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陈天默没有多加盘问,对曲一还分外客气:“曲老板,以后多去天心阁转转,说不定哪天就会求您帮忙周转。”
“好说,好说。”曲一笑眯眯的告辞了。
“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些家伙大多数都是假债主?”朱大龙凑到陈天默跟前低声询问道。
陈天默笑道:“首先,万大鹏在生前并不是个缺钱的人,怎么可能在死后惹来这么多债主?其次,万大鹏做的勾当多数见不得光,跟他有债务往来的人,多半不怎么干净,有你和谢副官在此,盘问起来,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敢说出个所以然来;再次,万大鹏的仇家多,死后必定有人滥竽充数,趁机上门占便宜。所以,经不起咱们如此敲打。”
朱大龙恍然大悟:“哦~~”
陈天默道:“把这些人押送回警署之后,详加审问一番,如果不是什么歹人,就放了吧;如果跟万大鹏做过不干净的勾当,那就严惩。”
“明白,那兄弟告辞了。”
“辛苦了。”
“大哥客气!”
朱大龙当即带人离开。
谢良佐见左右无事,跟陈天默闲聊了几句,便也带人回了。
万宝斋里就只剩下大堂的伙计和楼上的冯茜了。
陈天默仔细打量了一番伙计的面相,暗暗忖道:“可以为我所用。”于是说道:“你这伙计真是忠心,主人都不在了,还肯留下来支撑摊子,应付那许多无赖。”
伙计叹息道:“这店里原本有三个伙计,我算是待的时间最长的。老东家待我向来不薄,坏了事之后,其余两个伙计都卷了些东西跑路了,家里店里只剩下妇道人家和孩子,我要是再一走了之,他们怎么办?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吧,算是行善积德了。做人啊,不能太势利眼。”
陈天默颔首道:“说得挺好,你叫什么名字?”
“马富强。”
“你懂行吗?”
“说句过天的话,小的也跟着老东家好多年了,不比一般的古董商差,老东家不在店里的时候,都是小的独当一面,全权做主。”
“若是我留你在这里做个掌柜,你愿意吗?”
伙计又惊又喜:“啊?”
陈天默又问了一遍:“愿意吗?”
“愿意啊!本来想着收拾铺盖回乡下去了,陈老板要是愿意收留,小的求之不得!”
马富强喜出望外,冲着陈天默连连作揖。
陈天默微笑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里的掌柜了。万宝斋改名为天心阁分号,你得空便去换了牌匾。我给你定下跟天心阁一样的规矩:第一,凡是古董文物,只要看准了,价钱不是问题,只管买进来;第二,凡是买进来的古董文物,不管外人出多少钱,都不许售卖出去;第三,不许收赝品,不许卖赝品。”
马富强愣了半天,为难道:“老板,真货只进不出,赝品又不卖,那咱们想要赚大钱可就难了!”
陈天默道:“卖些风水道具、笔墨纸砚、玉器石料、家居摆件以及当代的文玩字画,只要经营得当,是不少赚钱的。而且你大可以放心,之前万大鹏给你开多少酬劳,我一概照旧,只会多,绝不会少。”
马富强连连点头:“明白了,小的都记住了。可说句不该说的话,陈老板,您真的不怕晦气?”
陈天默眉头一轩:“我怕什么晦气?”
马富强道:“老东家死了,他兄弟也死了,都说这店的风水有问题,您这么大手笔接过来,就不怕坏事?”
陈天默冷笑道:“强人逆天改命,否极泰来,熊人丧气败运,风息水落。你那老东家机深祸亦深,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跟他不同,怕什么晦气?”
“陈老板,小的早看出来了,您就是强人!”
“也别这么说,谦虚,还是谦虚些好,我为人喜欢谦虚。”
“……”
谈妥了掌柜,陈天默上楼去找冯茜:“万夫人,债主们都走了,你也可以离开了。”
“多谢陈老板。”冯茜没有想到陈天默这么快就摆平了所有人,既感慨他年纪轻轻竟如此财大气粗,也震惊于他背后的强大关系,还对他的体贴入微有些感动,怕自己被债主们为难,先解决了债主,再叫她下楼。
下楼之后,马富强又与前任老板娘寒暄了几句,陈天默送她出门,顺手招了一辆等在街旁的黄包车,给了车夫一块大洋,然后对冯茜说道:“万夫人,恕不远送了。”
冯茜既觉不好意思,又觉感动,道:“陈老板,您是个好人。”
陈天默笑了笑,没有说话,暗暗想道:你如果知道万大鹏兄弟俩是怎么死的,大概就不会这么说我了。
那黄包车夫问道:“太太要去哪儿?”
冯茜说道:“四宝街。”
车夫便把大洋递还给陈天默:“去四宝街可要不了一块大洋,爷们儿给点小钱吧,咱找不开。”
陈天默见这车夫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的精悍之气,也不贪财,算是条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不禁暗暗感慨,时局不平,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埋没到草莽之中……
他说道:“没关系,不用找零,就一块大洋,你把夫人安全送到地方就成。”
“中!”
车夫铿锵有力的应了一声,扶起车把手,刚要启程,街面上忽然涌出来五个白衬黑褂汉子,拦在了黄包车前。
那车夫见状,脸色一变,连忙把车把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不使冯茜受伤,可他自己再要起身的时候,已经被对方五个汉子逼住了。
那五个人抱胳膊的抱胳膊,薅腿的薅腿,搂腰的搂腰,还有拿绳子套车夫脖子的,一顿操作下来,早把车夫放倒在地,按瓷实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叫嚣道:“顾云轩,你服不服?!”
冯茜已经吓呆了,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陈天默看的惊奇,暗暗纳罕:“这五个人看起来身手都不错,应该大有来头,却怎么会为难一个车夫?看架势,这个车夫的本事似乎更大,如果不是怕摔着冯茜,绝不会被五个人逼的施展不开!而且,他的名字听着也不俗气,哪像个车夫?”
顾云轩虽然被按的死死的,却兀自挣扎着叫道:“不服!有本事便别使阴招,敞开来与我对挑,看我一个人打不死你们五个!”
“小样的,死到临头还横!”
疤面汉子拍打着顾云轩的脸,冷笑道:“今天就剁了你一只手,看你还怎么拉车!”
说话间,疤面汉子从腰里掏出一把斧头,举起来便去劈顾云轩的右手。
“啊!”
冯茜在车上吓得魂飞胆丧,尖叫着捂住了眼。
眼看斧锋就要挨上顾云轩的右手,却劈不下去了。
一股巨力钳制住了斧头。
疤面汉子仰脸一看,却是个斯斯文文、英俊异常的长衫男子伸脚勾住了斧柄。
自然是陈天默出的脚。
他盯着疤面汉子,幽幽问道:“为什么要砍掉他一只手?”
听见这声询问,冯茜放下了手,睁开了眼,待看见是陈天默出头之后,连忙从车上下来,居然去拉扯陈天默道:“陈老板,咱们走吧,别管这些闲事了……”
陈天默文质彬彬的,跟那些个大汉形成了显明的对比,任谁一看,都是一副会被打死的模样。
顾云轩也叫道:“老板,多谢你的好心,快走吧,不干你的事!”
唯独那疤面汉子知道轻重,他奋力之下,陈天默的脚纹丝不动,斧头也纹丝不动,就这份儿力量,都远非他能比拟的。
是个高人!
他惊疑不定的问道:“你是谁啊?!”
陈天默冷冷说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疤面汉子道:“我们是三井车行的人,东洋的老板,你惹不起!兄弟劝你少管闲事为妙!”
“东洋的老板?日本人啊……”
陈天默脚尖飞起,早踢中疤面汉子的下巴,但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汉子仰面倒地,已晕了过去。
陈天默把目光扫向剩余四个受惊的黑褂汉子:“你们说,为什么打这位姓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