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慕尧尘没有回房。
冯芷颜等了他很久,不知不觉合衣睡了过去。
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而慕尧尘睡的那个软塌,枕头被子齐整,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他竟是一夜未归。
冯芷颜有些怔忡。
婢女小荷端洗脸水进来,告诉她,慕尧尘和老夫人有事进宫了,问她早饭是自己在房里吃,还是在哪里吃。
冯芷颜肚子不舒服,并无胃口,她摸了摸小腹,觉得自己得回家一趟,找父亲看看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巧的是,有仆妇进来禀报,说:“王妃,门外有一个老头,自称是逢春医馆的人,想见您。”
冯春医馆的人,难道是父亲?冯芷颜当即坐不住,赶忙让仆妇把人领进来。
她穿好衣服,要出去迎一迎,仆妇已经把人带进来了。
远远看到那清癯儒雅的身影,冯芷颜一眼认出那是她的父亲,冯谦。
如今冯春医馆的掌权人,景国赫赫有名的妇科圣手。
“父亲!”冯芷颜高兴地迎了上去。
冯谦打量她几眼,看着她清瘦的小脸,叹息开口,“瘦了许多。”
“看来这段时间吃了很多苦。”
冯芷颜鼻头一酸,孺慕仰头看着他,“没有,我本来就瘦,父亲你怎么会来?”
冯谦慈爱摸了摸她的头,“昨日医馆里有人上街,看到你坐在慕王爷的马车上来了这宅子,于是便回去告诉我了。”
“你说你,一个多月前不过是去山上采个草药而已,怎么就突然失了踪,还莫名其妙成了慕王爷的未婚妻?”
“父亲,这个说来话长,您先进屋喝杯茶,我再跟你仔细解释。”冯芷颜把父亲迎进屋,亲自给他倒了茶。
然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心虚开口,“父亲如今我已经不是慕王爷的未婚妻,我们前段时间在边城成亲了。”
冯谦正喝着茶立马被呛住了,他剧烈咳嗽,冯芷颜慌忙去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你说什么?你说你在边城跟慕王爷成亲了?”冯谦缓过来后,不可思议地问冯芷颜。
冯芷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当时事出有因,所以就成亲了。”
“你那个因,不会说的是你肚中的孩子吧?”冯谦的目光落在冯芷颜微凸的小腹上扫了眼。
“刚才在走廊上我便发现了,你竟然怀了身孕,这是慕王爷的孩子?你们奉子成婚?”
冯芷颜欲言又止,“不是因为孩子成的婚,这孩子是……”
要让她说孩子是她在山洞被人强了而怀上的,冯芷颜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她吞吞吐吐半天。
冯谦见状,面上了然,“你既然有难言之隐不便对为父说,为父便不再问,只你这怀相看着有些不好,我替你看看。”
冯芷颜闻言松了口气,赶紧把手腕递过去。
冯谦手指搭在那细瘦手腕上,面色凝重,许久不语。
冯芷颜心里绷着一根弦,紧张开口,“父亲,我这孩子能保下来吗?”
一声幽幽叹息从冯谦口中吐出,他收回手,摇了摇头,“难,只有两成希望,我给你开一副方子,若身子调理好,至少还有六成希望,只不过……”
顿了顿,他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只不过什么?”听见有六成希望,冯芷颜心中一喜,赶忙追问道。
父亲的目光有些复杂,似内疚又似痛苦,冯芷颜看不懂。
“怎么了父亲?为何这样看着我?”
冯谦扯了扯嘴角,又幽幽叹了口气。
“阿芷,听闻前段时间地动时,宁乐公主也被困在那座山里,你可有见过她,或者是你母亲?”
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冯芷颜心中一窒,慢慢点了点头,“见过。”
她看着父亲慈爱的目光,心中生出一种既酸又涩的委屈感,慢慢湿润了眼睛。
“她们两个我全都见过了。”
低低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委屈。
冯谦叹气,摸了摸她的头,“看来,你母亲又给你委屈受了。”
冯芷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扑入了父亲的怀抱里。
她呜咽着没有说话,只紧紧抱着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父亲,然后不停地落泪。
那眼泪把冯谦肩膀的衣服都洇湿了,他摸着怀中小女儿的头,嘴角苦涩一颤,“别哭,是你母亲对不起你,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没当好。”
冯芷颜含泪摇头。
她父亲很好,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父亲,自母亲进宫给宁乐公主当奶娘后,是她父亲一个人当爹当妈的把她抚养长大。
哭着哭着,情绪太激动,肚子突然疼痛起来,冯芷颜闷哼了一声。
冯谦赶紧按住她手上的穴位,安抚道:“别激动,深呼吸。”
深呼吸几口气后,肚子果然不再那么疼,冯芷颜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冯谦打量着她,轻声呢喃,“看来还是得把那株药引子从宁乐那里拿回来。”
冯芷颜摸着肚子的手一顿,疑惑抬眼,“什么药引子,父亲?”
冯谦深深看着她,半晌开口,语气有些歉疚。
“你可还记得,前几年为父从别人手里碾转得到了一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水晶灵芝?”
“记得,那水晶灵芝不是让父亲你给收起来了吗?”
冯谦摇头,“当年你母亲不知从哪里得知我手里有这等奇珍仙草,于是偷偷出宫来见我,说宁乐公主先天体弱生有心疾,为防日后心疾犯,把那仙草从我手里要走了。”
他看着冯芷颜,眼神歉疚,“如今你要想保下腹中的孩子,安胎药势必得用水晶灵芝做药引,只水晶灵芝生在塞外天上雪顶,百年才长出这么一支,除宁乐公主手中那支外,世间应该再没有其他的水晶灵芝了。”
冯芷颜闻言有些怔忡。
兜兜转转一圈,竟还是与宁乐公主牵扯上了。
“她,也许并不会把水晶灵芝给我。”冯芷颜轻声低喃,有些苦涩。
冯谦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为父替你去要。”
说话间,院子外熙熙攘攘,很是吵闹。
“怎么回事?”冯芷颜皱眉往外看去。
婢女小荷脚步匆匆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她脸色奇怪地回来了。
“王妃,那个,王爷和老夫人从宫里回来了。”
“他们还带了……”小荷瞧着她,欲言又止。
“还带了什么?”
冯芷颜蹙眉,不懂小荷为何这般吞吞吐吐。
“他们还带了宁乐公主一起回来!说是宁乐公主要在府里住一段日子,如今外面公主的行礼都拉来了!”
小荷眼一闭,大声喊了出来。
冯芷颜怔住了。
宁乐公主要来府里住?
她一个公主放着皇宫不住,竟跑到臣子家来住?
冯芷颜觉得有些虚幻。
冯谦也是如此想,他皱眉问小荷,“宁乐公主为何来府里住?”
小荷开口,“听说在宫里时,老夫人不小心走丢落水,是宁乐公主救了她,老夫人受惊下呆症又犯了,把宁乐公主当成了王爷已故的母妃郁慈县主,非要把人从宫里带回来。”
冯谦若有所思,“慕王爷的母妃郁慈县主,我倒是有所耳闻。”
“当年陛下并非嫡子,他的养母乃是已故的郁皇后,郁皇后膝下无子,出身恩义侯郁家,只可惜郁家嫡枝病的病死的死,到了最后竟只剩下郁慈这一个骨血,于是郁皇后怜惜自己侄女孤苦无依,便将人收养进宫,封为了县主。”
“恰巧当时,小慕王爷的父王正以蜀王继承人的身份,在宫里做质子,于是二人结识,传出了一段爱情佳话。”
没想,慕尧尘父母的爱情故事竟是这般的,冯芷颜听得入了神。
在那当头,院子大门热热闹闹地挤进一大群人。
走在前头的,正是他们刚才说的那三个主角。
慕老夫人走在前头,左右都有人扶着,扶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满脸羞涩的宁乐公主,和神色温和的慕尧尘。
两人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往屋子这里来。
微风轻拂,从窗外送来了他们的说话声。
只见老夫人满脸笑意,拍了拍宁乐公主掺着她的手,“郁慈,在宫里走累了吧?待会让慕承给你打盆热水泡泡脚。”
说完,她又转头去叮嘱慕尧尘,“听见了没有慕承?”
“你要懂得心疼媳妇?”
慕尧尘没有说话,他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冯芷颜,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带得慕老夫人和宁乐公主也停了下来。
慕尧尘向前看的眼神,直勾勾的。
老夫人和宁乐公主顺着他的眼神往前看去,也看到了门口的冯芷颜。
宁乐公主眼神一闪,不屑的神色快速划过。
慕老夫人则是眼神迷茫,疑惑看着冯芷颜,“你是谁啊?为何在慕承夫妇的房间里?”
想到什么,她蓦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慕承偷养的小妾吧?”
冯芷颜的视线,淡淡扫过院中那三人。
最后落在明显又犯了呆症的老夫人身上,觉得有些头疼。
这都是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