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杂役虽然是大都督府上的,可薛怀安刚立新府,鸿宝这大总管也是兢兢业业的,杂役并没养出来鼻孔朝天的脾性--这也是唯一让薛怀安庆幸的。
大都督府的杂役当即停下车来,由程庭山把玩。
不想,真让程庭山发现了一块好铁料。
原来在廖廷打造大刀的铁匠,虽然也是世代操持着这门营生,却也是世代只与锄头、犁耙为伴,唯一打造的和兵刃挨边的东西就是菜刀和柴刀。有人到他的铺子售卖矿石,有几块料材,他却是如何也熔不掉,却又分明知道这料材并非石头。
这要是稍微明白一点的铁匠,便知道自己遇到好料了。这却是个糊涂的村匠,非但不喜,反而发愁。只觉着自己花钱买了不当用的废材,他原看着这料同样大小却沉上三分,还想着打出来的东西也能多卖上三五大钱。如今却连熔都熔不掉,岂不是烂在了自己手里。
恰好有人出钱立庙,原本给天王老爷铸兵刃这等大事,是落不到他头上的,赶巧了当时乱世渐起,稍微有点名头的铁匠,都叫衍国公府圈去了。一时间这村匠竟然成了大头,这笔买卖便着落在了他的头上。
村匠听了立庙之人的要求,越发高兴,铸造的时候,直接便将被他当做废材的几块铁料一块的铸进了刀身上。
这也是吴婉清用那大刀前后不过半月,若是用的时间长了,怕就是要出问题了。
不过,这些原委此时薛怀安与程庭山是并不知道的。程庭山只说从大刀中取出了几块好料,如今已经以这几块料为基,打了一柄大斧出来。
“程某不知,原来大都督还喜用大刀?”
薛怀安的常用兵刃有二,一是一杆七十二斤的亮银枪,另一则是近战所用的腰刀。
“实不相瞒,原先的大刀并非我用的,乃是我的……”本该是称呼吴婉清为“爱妾”的,但薛怀安觉得这称呼实在是对吴婉清有些侮辱,一时竟然说不出口来。
“难不成……是那位女中豪杰血娘子所用?”
“正式血娘子的。”薛怀安点点头,“说出来也不怕程将军笑话,那大刀本是放在行李车上放着的,因是女眷的行礼,却被家中的管事以为放错了行礼,擅作主张。我愿以一百两买下程将军新铸的大斧。”
这事说起来完全是大都督府家仆的错误,程庭山捡漏得宝,薛怀安虽然是失主,但也是他自己管理不当。
这事情到如今可谓是十分不好处理,其实薛怀安干脆表示宝与有缘人反而更能结好程庭山。可那想法根本就没在他脑海里出现过,他只想着寻回心爱之人的兵刃。
程庭山笑了笑:“大都督不看看兵刃的好坏,便要开口买吗?”
“程将军在铸造的威名不下于在战阵上的啊。”
这下程庭山笑得越发开心,大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大都督稍待,我这边叫人将大斧拿来。”
少倾,两个程府的大汉家丁将那大斧抬来了:大斧柄长丈余,宽有六寸,两面开刃,前有尖镦却是又能做戳刺之用。原来的大刀污沉粗糙毫无灵气,一看便知该是与泥胎木塑为伴的。这大斧却森冷血凉,一见便知道乃是杀气一件,胆小的怕是看一眼便要被吓得一个哆嗦。
“这斧重一百零三斤,比之原来的刀轻了些许,可依旧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重兵。”程庭山叹了一声,“兵器虽好,可寻常兵将不得用,还是物归原主吧。至于那一百两银子,大都督莫要再提,能让这神兵自我手中出,已经让在下欣喜万分了。”
“多谢程将军。”
“只是可惜……”
“?”
程庭山摆摆手:“在下一时想岔了,就不说出来与大都督笑了。”
薛怀安谢过程庭山,回去的路上,却大概猜测了出来,程庭山那可惜的是什么。
一柄好兵刃,自然是在战阵上立威,才能显其威名,吴婉清固然是血娘子,但以薛家如今的状况,还能有让这大斧再见天日的一天吗?
原本已经想好了,就让吴婉清在后方呆着,此时此刻薛怀安却又犹豫了--他本是个果决人,也只有事关吴婉清的时候,才让他总是举棋不定。
回到大都督府,薛怀安便自己取了那大斧,一路扛进了闲云雅居。
一路上的婆子、婢女,瞧见银光闪闪的大斧,无不惊骇莫名。甚至还有人一路跑去了富贵雍容告状,言道大都督举了柄斧子,一路杀进闲云雅居,要砍了吴姨娘。
“什么?!”孙?一听,顿时大惊。
跪在地上的乃是富贵雍容的粗使婆子,见孙?这模样,越发的指天画地赌咒发誓道:“那是老奴亲眼所见,那斧子比大都督却还要长大出尺多,凶神恶煞的骇人至极,老奴一眼看去,险些被银光闪瞎了眼睛,真是不知哪里来的凶器!大都督就扛着那斧,径直朝闲云雅居去了,不是去要吴姨娘的性命,又是为甚?!”
“来人!讲着多嘴多婆子拉出去张嘴!”这却是秦嬷嬷大声呵斥了。
“啊?太太饶命啊!老奴只是来给太太通个信,好叫太太有个定夺啊!”那婆子一惊,立刻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大声告饶。
却有大丫鬟叫来了别个粗壮婆子,进来便将这婆子堵了嘴,拉扯出去了。
其实孙?有心叫住,可一看秦嬷嬷将拉拉得老长,直塞上驴脸了,只能咬咬唇,没敢多嘴。
这却是秦嬷嬷刚亮相那一日威风太盛,即便如今孙?早就能将秦嬷嬷厝边揉圆了,她却根本没意识到,还以为这秦嬷嬷是当年那位被老太太叫来的,威风八面的掌事嬷嬷呢。
待房里清静下来,只有孙?、秦嬷嬷并春霖三人了。
孙?耐不住好奇,问道:“嬷嬷道那婆子胡言,却不知道嬷嬷哪里看出了那婆子说谎?莫不是吴氏收买了她来,还让我出丑?”
“那倒是不可能,不过那婆子怕是想岔了,大都督好好的,哪可能跑去对吴姨娘喊打喊杀的?”
秦嬷嬷说完,便见孙?不以为意。这倒也是,旁人家里,那妾可不就是个玩意儿,今日柔情蜜意,明日割了舌头发卖的难不成新鲜吗?
“夫人且先等等个,若是真个吴姨娘不好了,那要不了多久闲云雅居那头便要闹腾起来了。”
“嗯,嬷嬷说得在理。”孙?应下,立刻便嘱咐春霖道,“春霖!你可快去闲云雅居外头看着,有了动静赶紧来报我!”
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怕若不是孙?还端着正房太太的架子,如今已经蹦起来自己去看热闹去了。
“啊哟!大都督您怎么扛着这东西便来了?”流觞得了大都督已到的消息,便出门去迎,谁知出门一抬头就险些被斧刃的光耀花了眼,可是怪不了她一惊一乍的。
薛怀安笑笑,径自朝里走。
流觞刚忙招呼小丫鬟紫阳把门打开,心惊胆颤的看着薛怀安扛着这么一大件凶器,朝着房里走。
“哎呀!好漂亮的大斧。”吴婉清一看见那斧头,果然整个人都亮了。
可她这话,便是亲近人如流觞也不由得咧了咧嘴--她家夫人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眼珠子啊,那大斧瞧着都让人心惊胆战的,只怕自己稍微不小心磕碰到了,怕是就得有点血光之灾,到底从什么地方看出漂亮二字来了?
“我头一眼看见也是如此想的。”
薛怀安笑嘻嘻的把大斧从扛在肩上变成两手持着,房里的大小丫鬟全都尖叫了起来。
吴婉清却捂着唇笑了起来:“你们快出去吧,也免得一会吓坏了。流觞也去。”
丫鬟们顿时道声谢,一个个捂着胸口推出去了。
薛怀安持着大斧坐在炕头,将大斧横在膝盖上,与吴婉清言笑晏晏的细细端详着这大斧,真是好不惬意温柔。
春霖左等右等不见闲云雅居里有动静,眼看着天色渐晚。如今已是入秋了,白昼里虽然还是热的厉害,可是天一黑下来,那一阵阵的小风直吹得人瑟瑟发抖。偏刚才孙?说的乃是看见动静再回去禀报,现在丁点动静也无,春霖又早已经被管得狠了,哪里敢像孙?刚嫁过来的时候那般跋扈?所以只是在那傻呆呆的等着。
这一等,春霖便等了直有快两个时辰,这才有个富贵雍容的丫鬟过来:“春霖姐姐,太太叫你呢。”
待回了富贵雍容,春霖却是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孙?一眼。
“可是没有动静?”
“并无动静。”
“唉!”满腔希望尽都成空,不过这也都是习惯了,可孙?倒是没忘了跟秦嬷嬷道谢,“方才是我冲动了,多亏了嬷嬷及时把我拉住,多谢了。”
秦嬷嬷忙回礼,连道不敢。
跟秦嬷嬷客气了半晌,孙?忽然呜呜哭了起来:“其实便是当时去了,左右不过丢些脸面,可我到如今,又还有何脸面在,还不如跟那贱人撕开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