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清在此之前也就是跟薛怀安学过用刀,但那是腰刀。别看腰刀和大刀就差一个字儿,外行人看着也不过是大刀比腰刀多了个长柄,实际上,这两样兵刃的差距可是大了。
对吴婉清来说,不但这刀是临时找来了,就是招数,而是她临时找顾远岱顾将军学的。顾远岱也不是多强悍的将领,看薛家精锐尽出攻城拔寨,却把他留在“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廖廷,就知道了。
所以,总共吴婉清就学了两招,一个是横扫千军,一个是神龙摆尾,这两招不止顾远岱会,随便拽一个在街上打把势卖艺,再不济找个说书的都能把这两招给施展出来。反正就是极接地气,传扬极广的这么两招。
但是,这世上的武功本来也没有话本上说得那么神乎其神,而吴婉清的天生神力,已经是等同于话本传说中的存在了。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城墙上头又是不甚宽阔,吴婉清这用料十足的长刀在中间一横,是粘着就伤,磕着即死!那真个是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日日夜夜,南门下的惨叫哀嚎声都不绝于耳,那大半都是被吴婉清粘着而伤残的黑袄军,被南门守军扔到城下后发出的声音。
吴婉清在,本来形势最危险的南门,竟然变成了立于不败之地,但与此同时,另外两门承受的压力更大了。可顾远岱能做的也只是将南门的兵将朝另外两个门调,吴婉清是绝对动不得的。
跟着吴婉清的护卫也只剩下了一个,却也是挂彩的。另外那个虽性命无碍,但肚子上挨了一刀,要不是吴婉清危急时刻砍死了敌军,就要被人开膛破肚了,但现如今也正在伤兵营躺着,起不了身了。
“夫人,喝口水。吃点东西吧。”城墙下面递上来了水和食物,还是之前下去叫人的那个大胡子伍长,直接端着装馒头的筐,让手下拿着水囊,径直送来给吴婉清。
现在城墙上的人都脏得要死,尘土和鲜血糊在脸上,把眉毛胡子粘成一片。早先还能下去擦把脸,在床上睡一觉休息。现在黑袄军是不分昼夜的进攻,士卒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在城墙上守着。
最麻烦的便是拉屎撒尿了,但这南门最强悍的站立乃是个女子,麻烦也得守着。守军并不像其他地方那边直接在城头上解决,更是有几个大婶大妈给吴婉清隔出来了一处茅厕。虽然简陋得让人骇然,但如今的情况,这却也算得上是极尽奢华了。
除此之外,吴婉清脸上的面纱,因为鲜血和泥尘,还有吴婉清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脏污,已经变得跟个硬壳的面具一样,只是她的一双桃花眼依旧平和安稳。
“多谢。”吴婉清也不推拒,背过身去,揭开面巾,水囊并不沾唇,而是直朝下倒。周围的士卒都老老实实的背过身去。听到吴婉清一声,“我喝好了。”才转过身来。
吴婉清捧着馒头吃,即便双手脏污,但弄脏了的馒头一样被她吃进嘴里。她都是如此,其他士卒又如何会喊苦喊累,乃至于想要逃跑呢?吴婉清之前说的稳定军心,如今她确实的做到了。
其实做到这一步,是吴婉清也没有想到的。她当初会向魏夫人提议,也是为了她自己。
吴婉清从决定对薛怀安敞开心扉的时候,就开始思考自己要做什么。寻常人家的夫妇还讲究个你种田来我织布,夫唱妇随共同持家。吴婉清自然更不能够只让薛怀安一个在前头使力。
哪怕她吴婉清是个被人嘲笑丑无盐的妾,也必定能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思来想去,吴婉清意识到,她这个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最后大概也要着落在两个字上--力气。
听到敌军围城,府里的人惊慌失措,吴婉清却意识到,机会来了!
身为薛家的妾室,还有什么比在战场上杀敌,更能让她展现自己的力量呢?
只是,她没想到,战争会如此惨烈。曾经的功利心,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厮杀中淡去了,留下的只有多杀一个敌人的渴望。
“东门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人惊叫起来。
默默吃饭享受短暂安宁的众人全都抬头朝东边看去,他们看见的,是一道越来越大的烟柱,还有越来越清晰的火焰。
士卒们开始惊慌起来,很多人手上拿着的馒头都掉落在了地上。恰在这个时候,城外战鼓声响起,竟然是黑袄军又开始攻城了。
“东门已破!东门已破!”扛着云梯的黑袄军们撑着嗓子呼喊,虽然声音参差不起,但他们喊的什么,却是一清二楚。
当啷!当啷!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是守城的士兵心中发懵,手上发软,兵刃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守住南门!!城中未乱!!!”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女子声音响起。
一些人没反应过来,但一些人眼前一亮,顿时握紧了或者捡起掉落的兵刃,跟着那个这些日子以来已经熟悉的声音一起呐喊:“守住南门!城中未乱!!!”
这声音喊了几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呐喊和战斗中--城中未乱,代表着黑袄军并没有进城,既然他们并未进城,那东门的情况就未必如敌人所喊的那样,敌人那是故意乱他们的军心。
这一波攻城的势头已经被压下去差不多一半了,南门的守军才听见一路由远及近的喊声:“东门无恙!东门无恙!!!”
顿时,南门守军身上的那股劲越发的足了。
可这一次的来敌也前所未有的凶悍,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从云梯上爬上来,大声的嘶喊以至于面孔扭曲狰狞,对着所有守军挥舞着兵刃。
吴婉清在躲避对方的砍刀时,脚下一滑,但她面色丝毫未变,反而借着这一滑侧身避过砍刀--这已经是很让她习惯的事情了,城墙上到处是鲜血和碎肉,还有内脏或者其他一些零碎,打斗中无法注意脚下,滑上一两下是常有的事情。为这样的事情而惊慌失措的人,要么现在正躺在伤兵营里,要么更干脆,早就已经不需要喘气了。
待她重新站稳了脚,黑色大刀过处,两个黑袄军直接被击飞出了城墙。
但两个摔下城墙,又有三个扑上来,三个被打杀殆尽,又有四个嘶喊着杀到,早知黑袄军凶悍,但如今的这一战,敌人简直就是发了疯!
即便是吴婉清也终究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虽不知道为何她天生力大,但力气再大,也都有穷尽的时候。渐渐的,那举重若轻的大刀,也开始让吴婉清感觉到沉重。但她面色沉静冷漠,动作干脆有力,依旧是杀!杀!杀!
她从来都知道,如今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旦弱下来,那便是十死无生!
蓦地,前边已经没了人,吴婉清鲜血一刀劈了那大胡子伍长。她已经厮杀得麻木,眼前没了人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继续去找敌人来杀。可是在转过身来劈碎几个黑袄军的头颅后,他确确实实是找不着那些穿着脏破袄子的人了。
--黑袄军创建之初,确实是一伙统一身着黑色袄子的盗匪,但是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人人穿着乱七八糟的袄子了。
以刀撑着地面,吴婉清粗喘着,她的表情凛冽又茫然,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场厮杀中清醒过来。
直到她听见有人在欢呼,脑袋才慢一拍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薛家军回来了!
要不然今日黑袄军如此疯狂?原来他们也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了。
吴婉清面巾下的脸露出一丝微笑,所有人都在欢呼,她却离开了南城头。又去伤兵营寻了琉夏与流觞,当她们三人回了衍国公府时,回援的薛家军还没进城呢。
毕竟这薛家军回城自有一番程序,城里的人再怎么心急,也不能光看旗子就把人都放进来。万一是对方用的计呢?索性这事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周折,是薛敬轩本人带兵回来的。
大军将黑袄军撵杀一番,当天夜里,薛敬轩就回府了。廖廷被围二十八天,至此终于解困。
薛敬轩回府先干的头一件事,就是抱着自家老娘大哭一通,说是当时的场景母子情深,引人落泪。
而终于回到府里,洗了个舒服热水澡的吴婉清,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她相信自己的事儿必然有人告诉给了薛敬轩,那么薛敬轩会怎么做呢?即便薛敬轩没动作,那老太太呢?
无奈,直到薛敬轩三日之后又带着大部分军队离开,只留下少部分继续追缴完全被打散了的黑袄军。
就在吴婉清怀疑,她的事就这么被忽略过去了的时候,突然梧桐居来了个大丫鬟,说是太夫人找她。
“太夫人!太夫人叫我了吗?!”吴婉清跟着这大丫鬟到博浪轩门口的时候,曲夫人突然跑了出来。
不过几个月,原本青春靓丽的曲夫人,如今干瘦得如同一根芦柴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