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菲儿确实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确实本来是要讲一件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掉的东西。
可是,正当我填写好自己的志愿——等着一周后去南方的一所大学报到的时候,菲儿突然打来了电话,告诉了我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那天早上,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早饭,我爸问我:“怎么样?考试成绩查到了吗?”
“查到了!”
“结果是什么?”
老爸问完,和老妈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静默地等待着我宣布出一个让他们忐忑不安的消息。
“准备学费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
父母听我这么说,显然很高兴,问我选了什么专业,我说心理学专业,老爸大吼一声,“这种专业学出来能做什么?!重新选!”
迫于老爸施加的压力,我问道:“那我选什么专业?”
“要选就要选那种什么造导弹、原子弹、这一类的军事学校。” 老爸一副权威到不容置疑的表情。
“啊?我一个女孩子选这个,这些我理解都理解不了......”
“那么,你就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其它的好专业,总之心理学是没什么前途的......”老爸用他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指导着。
“唔,那我再看看,我会看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选个好专业,给你们二老争口气的。”
老爸老妈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菜。这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我放下碗筷,跑到房间里接起了电话,是菲儿。
“我要结婚了!你来参加吗?就在明天。”
“啊?这........什么情况?你不读书了?!”
“电话里说不清,明天你来了再找机会详说吧!”
说完,菲儿就挂断了电话。我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就用手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是真的!
我放下电话,和父母说明天我要去见个同学,一整天不用留饭给我。
他们问我这是去做什么?我实在想不出要用什么借口可以让自己一整天不回家,于是实话实说,说我最好的朋友菲儿明天要结婚了,我妈一听愣了几秒钟,“是和你一个班的?”
“嗯,也是一个宿舍的,我上铺她下铺。”
“这孩子.......结婚是不是早了点......”
然后又对着我爸说:“你给孩子拿上几百块钱,多少要随礼的。”
“不好好读书的,成家都早。不过也好,女孩子早点嫁人也好......”老爸叹了口气说。
“她家里出了点事儿,不能上学了,他父母让她早点结婚生子......其实她比我书还要念的好!可是家里却不想供了......”
老爸摇了摇头,把钱放在桌子上,让我现在就收好,明日好包红包给人家。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的十点左右到达菲儿的家里的,这时候她家里还没有太多的人,菲儿穿着一身白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梳妆台前,两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正在帮她打理着裙子上的褶皱,另一个人在往菲儿脸上扑着粉底液。
看见我进来,菲儿显得特别高兴,拉着我的手一脸轻松地问我,“怎么样,意外吧?”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画着浓妆,一脸成熟模样的女人,既感到熟悉又觉得陌生。
“我父母希望我马上就结婚,这个男人一看见我就说看上我了,他不嫌弃我身上的‘定时炸弹’,也不嫌弃我的家庭和我父亲的落马......他说他会对我好的......”
我本来想问她一些关于这个男人的更多情况,以及怎么突然就要结婚的事情。
但是看见她已高高盘起的头发,穿着剪裁得体的婚纱,整个人柔美又典雅。
她头上带着肩长式的纯白头纱,脖子和耳垂上是一套漂亮的钻石项链和耳坠,浑身闪着亮光,一脸喜气的样子——此刻,我真的意识到,她即将就要嫁为人妇,就在今天,就在中午......终归,我还是没有开口。
“菲儿。”我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将红包放在她的手心里,菲儿推脱着不肯收。
我说必须收,等我结婚的时候,她可以再给我包个大红包,菲儿听后,不忍地收了起来,眼中带泪地看着我,‘噗哧’一声笑了,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最后还是无奈地说了声:“没想到......是我先结婚......”
说完,她把身子扭向化妆镜前,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偶尔从镜中俏皮地向我眨眨眼。
我看到菲儿脸上妆容精致,只是发白的脸,和脖子上本身的皮肤颜色有明显的色差,于是我拿起镜子前的海绵扑,挤出适量的粉底液,仔细地给她整个脖子均匀地扑上了粉底液。
没过一会儿,一群年轻人涌进了菲儿的房间,哄笑着将她带了出去,菲儿的母亲招呼大家去往她家附近提前预定好的酒店去吃席。
酒店是一栋两层楼,门口摆放着一张菲儿和她丈夫的结婚照片,我看着新郎,是一个长相周正,身材高大的年轻小伙子,从照片上看,两人的确登对。酒店里全是人,听说今天来的全是两方的亲戚与家属。
我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招呼到了一张大圆桌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些陌生又喜气的脸,我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我尽量让自己融入到这种氛围中,看着旁边的人说着话,嗑着盘中的瓜子,我也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人招呼大家动筷子,于是我随着同桌的人一边吃菜一边用眼光到处搜寻菲儿的身影。
十几分钟之后,我看见菲儿穿着婚纱和他的丈夫,以及他们双方各自的父母全都站在了桌子前面的台子上,主持人讲述着两个人从认识到结婚短短几天时间来的天降奇缘,主持人幽默风趣,把台下的人全逗的前仰后合,各个拍手叫好。
我看着台上菲儿不自然的脸上显出一丝乏味的表情,我冲着菲儿招手,她看见我,冲着我微微笑笑,保持着自己此刻淑女应有的端庄。不知道什么原因,两方的父母都没有在台上发表任何表示祝福的话语。
这之后,菲儿换上了一套粉色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显得菲儿是那么的明艳动人,看着他们夫妻两个人端着酒杯,热情地给每一桌客人敬酒,我松了口气,想着菲儿从此后就成了别人的妻子,真的感慨万千。
这时候,菲儿来到我们这一桌,先请了长辈的酒,最后来到我面前对他的丈夫介绍说,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新郎官坚持要敬酒给我,我只好一口闷向他们这对新人表示道贺,并祝福她们白头偕老。
菲儿捏着我的脸颊笑着说,让我放心,她会幸福的,然后便跟着新郎到别的酒桌,继续敬酒去了。
我静静地吃下自己面前的饭菜,没有看到这所有的人群中有任何一个我认识或者熟悉的人。
忽然我想起了雷子,假如雷子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会和我坐在同一桌上,说着逗大家发笑的话,又或者,他会阻止这场婚礼,把菲儿带走,和她远走高飞......不,或许不会,他会祝福菲儿,他会不舍地看着菲儿走入婚姻殿堂,过上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之后,我一直没有看到菲儿的身影,猜想着她们夫妻或许是被请到哪张桌子上去请酒了,又想到晚上就是她的新婚夜,我们不会再有机会说话,于是我起身,悄悄地离席,下了楼梯,离开了这家酒店,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在心里期待着菲儿与我下次的见面,期待她告诉我自己嫁对了人,以前那个多愁善感,心思忧愁的女孩被这个男人的爱所温暖,终于长成一个心智成熟的大女人。
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左右,我趴在床上看着过往同学们留给自己的信件以及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毕业照,心中感慨万千,再一次,回忆了一遍自己的青葱岁月。
我想起采儿,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如何?想起来白婷,她应该已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又想到了小乐,我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想起了云心、钟尘、七安......
他们之中,失联的失联,结婚的结婚、疯掉的疯掉、失意的失意、当兵的当兵、牺牲的牺牲......感叹着命运给到每一个人的旦夕祸福,每个人似乎都承受着生活对我们的鞭打......
不知道过了多久,家门口响起了汽车刹车的声音。
我隐隐感觉会有人来找我,出门一看,果然是菲儿,他还没来得及卸妆,但身上的婚纱已经换成了一身淡灰色休闲运动装,她问我能不能再跟她去个地方,我说没问题。
和父母打好招呼后,我们便出发了。
车上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菲儿的新婚丈夫,他自我介绍地说叫他石文,叫他石大哥就行,还说他可比我们要痴长十几岁,菲儿也跟着在旁边撺掇,于是我不好意思地喊了他一声:“石大哥!”他顿时开心的合不拢嘴。
我们一路来到一处偏荒的地界,傍晚的风吹在我们身上既舒爽又沁脾,远方的天边上透着层层叠叠的晚霞,红彤彤的大圆太阳就挂在我们的眼前,似乎在向我们展现它即将下山的绝美。
车子终于停在路边,菲儿从前面副驾驶的座位上拿出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和她的丈夫叮嘱了几句,示意我和她一起下车。
我顺着菲儿的脚步,和她一起缓缓向前,路边的小草没过了的隐约可见的小径,我们踏草而行,来到了一处大土丘,我不解地看着菲儿,她沉默了少许说:“这是雷子的墓地......”
“啊?他不是在殡仪馆......”
“对,她的父母还是相信土葬,说人死一定要归于尘土,才是真正的落叶归根......所以又在自家地头上做了这么一个象征性的土坟......”
我不再说话了,我知道她是来和雷子说一声,自己的人生大事的。不需要其他人知道,也不需要全世界知道,但雷子必须得知道。
坟头因为偏荒而空旷,一时间狂风骤起,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看着菲儿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像一个男人一样拿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到嘴边,然后歪着头,打着打火机,用另一只手将火苗拢住,生怕被风给吹灭了。
但微弱的火苗,还是一次次地从菲儿的手中着了又熄,菲儿跪下身子,我也顺势蹲了下来,两个人围成一个不成圈的圈,菲儿再次尝试了几次,终于将烟点着,她抽了两口,吐出烟圈,把烟插在雷子的坟台里。
又分别点了两把红色的沉香,摆放在坟台的两侧,再拿出两根白色蜡烛分别也点上。看着菲儿这充满仪式感的祭坟行为,使我顿生伤感。
菲儿又拿出了一些小点心分别按五个一盘,摆放在坟台里,一时间坟台上被摆的满满当当。
她像变魔术一样,又掏出一瓶二锅头,打开盖子,全都倒洒在了地上,嘴里说着:“雷子,我来看你了,还有戴月,我们都很想你......今天,我结婚了!新郎——你不认识!他人不错!戴月也要去远方上学了,你要是听得见,就保佑我们以后生活的顺顺当当.......好吗?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雷子!你知道我在想你吗?雷子......雷子......”
听着菲儿抽噎颤抖的话语,我的泪刷刷刷地往下掉,我拍拍菲儿的背,示意她不要太难过,一阵风忽然吹过来,掀翻了坟台上的一盘点心。
我拾起散落的点心,吹了吹上面的尘土,重新按菲儿之前的方式摆放好了点心。风还是不停地吹着,我们把点心摆了又摆,最后不得不放弃,只好让它们随风滚落。
菲儿把一沓沓纸钱和折成的金银元宝分给了一半给我,我们伏在地上点着了所有的纸钱,让它们烧成灰烬,任风将它们吹得到处都是,风似乎得到了我们的许可,肆意地刮起了燃尽的、没燃尽的金纸灰在我们周围随风飞舞。
“这......要紧吗?” 我问。
“不要紧,等火全部灭了之后,我们再检查一遍,确保它们全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