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市逛了一圈下来,薄暖阳手里提了几个袋子,她另只手还拿着一根用筷子串起来的菠萝,小口小口咬着吃。
走到人少些的地方,左殿把俩个孩子放下:“牵着手,不能乱跑。”
随后,他将薄暖阳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吃两口得了,凉。”
“......”薄暖阳的手一空,思绪短暂错乱,“不凉。”
她盯着被男人一口咬去大半的菠萝,护食的情绪骤然间攀升至顶点。
“你赔我。”
她眼睛落了几点棚顶的光,声音很轻,仿佛他不赔她一个完整的,下一秒她能哭给他看。
左殿侧目瞥她,毫不妥协:“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没?”
这带有谴责意味的话,让薄暖阳的神经断了,她抿住唇角,没跟他争执,沉默无声往前走。
自从掉进大海,她身体状况就没好过,原本准时的例假三不五时就罢工,偶尔来做个客,一两天就结束。
上次体检,趁左殿去取单子的功夫,她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怕是无法再生育的消息。
虽然这并没什么,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但能生不生,和不能生,是两码概念。
她现在的身体,像是机器损坏了一块很重要的零件,而为了这块废弃的零件,还要年年日日的维修照顾。
左殿没提过这事,薄暖阳佯装不知道,只有偶尔想起时,会有一丝透不过气的憋闷。
见她轻易妥协,也没跟自己撒娇耍赖,左殿微愣住。
他牵住俩孩子的手追上她,垂眼沉声:“换个别的,行不?”
薄暖阳摇头。
“......”她颓败的表情明显,左殿心口被绳子勒住似的,“怎么了,老公说错话了?”
他忽地反应过来,补充道:“刚才不是骂你,确实凉...”
白灼灯下的女孩子沉默点头,示意她听到了。
她始终不开心,左殿急了:“那...那老公再给买一块,行不?”
“不用了,”薄暖阳勉强扯了下唇角,“我知道不能多吃。”
素日澄澈的桃花眼中蒙上浅浅一层阴翳,是否真的开心左殿一瞧便知。
他一颗心不上不下,低声哄她。
夜市的路窄,怕妨碍别人通行,不能久待,左殿只能先带他们离开。
回去途中,俩孩子玩累了,往车上一坐便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没了他们的吵闹,加上乡村的夜寂静,车内氛围陡然变得压抑。
左殿腾出右手,牵住副驾上女孩子的手,扣紧后,沉声问:“怎么了,说给老公听听,嗯?”
“......”薄暖阳咬住点唇肉,沮丧的声音,“不想说。”
“说呗,总不能就因为老公抢了你块菠萝吧,”左殿吊儿郎当的,懒腔懒调逗她,“那后备箱还买了两个,要因为这事生气,待会到家老公跪菠萝赔罪,行不?”
薄暖阳瘪嘴:“你又开始胡扯。”
“那是老公刚才太凶?”左殿自顾自道,似乎不把她逗笑不能罢休,“不能吧,平时是谁一巴掌能扇掉老子两颗牙,不至于被一句话给骂哭吧?”
“......”薄暖阳有点恼了,“谁一巴掌扇掉你牙?”
男人棱角凸起的喉结滚动,低低的两声笑漫出来:“那暖暖大漂亮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被他这么胡搅蛮缠的瞎问一通,薄暖阳那点郁郁给气没了。
她修剪圆滑的指甲在男人手背上轻掐,小小的给了他一个惩罚。
乡间的路很黑,两边未收的庄嫁被风吹动,晃着诡谲的影子。
伴着微妙的簌簌声,薄暖阳将车窗都关严实了。
怪吓人的。
左殿乐不可支:“有老公在,你怕什么。”
“......”薄暖阳朝后座看,俩孩子睡得很熟,她收回视线,寂寂几秒,她忽地轻声唤他,“老公...”
左殿神色不变,极为淡定:“嗯。”
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薄暖阳定定瞧他,车内光线极暗,只能通过车灯偶尔折射进来的光,模糊不清瞧见他影影绰绰却更加立体深邃的侧颜轮廓。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左殿也没催她,耐心等待着。
在某一刻,薄暖阳倏地悄悄吐了口气。
她纠结这些做什么。
她只要一看见左殿的脸,就有一种感觉,那感觉极为强烈,仿佛不管出了多大的事,都有他来扛。
他永远,都会把最柔软的怀抱向她敞开。
“算了,”薄暖阳眼睛弯了月牙儿,“不是什么大事。”
“别呀,”左殿捏捏她指尖,“你这有事不说,我这心不踏实。”
“......”
“薄暖阳,”见她不说话,左殿目视前方路况,他模样像个混世魔王,却莫名给人安心的力量,“咱俩从认识到今天,也超十年了,不管什么事,你不该让老子问,自己就该过来找我说了,懂吗?”
她遇事爱逃他知道,但他希望她往他这儿逃。
而不是从他身边逃开。
薄暖阳觑他,小小声咕哝:“你别这么严肃。”
“......”左殿瞥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老子在生气。”
车子拐了个弯,直接在酒店门前停下。
男人侧过身子,手肘搭在扶手箱上,黑沉的眸子注视着她:“是打算在这儿说,还是到楼上说?”
“......”薄暖阳被他摄人的目光攫住,头皮稍稍发麻,“你好凶哟。”
左殿:“......”
“那我说嘛,”她压轻了声音,比不上窗边墙角根的虫鸣,“上次去医院,医生说...”
她掀起眼皮,目光快速从他沉静的眸子上掠过,又连忙垂下。
“我失去生育能力了。”
一件事被她首次用这么正经的文字描述出来,那隐压在心底的憋闷骤然间被放大,变成丝丝缕缕不可控的难过。
昏暗逼仄的车内,她垂下脑袋,长发稍稍覆住脸颊,不安与忐忑的意味明显。
“......”左殿心口发疼,低磁的嗓音在安静的夜色内荡开,“谁许你去打听这个了?”
薄暖阳轻吸鼻子:“我好奇嘛,就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震撼的消息。
所以,她才会因左殿的一句“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没”而情绪失控。
他是无意的。
是她存了心,才会将那话放大数倍。
左殿细细的眼睫下沉,面部表情不明,他倾过身子,解开她的安全带,掐住她腰,将她提抱到自己腿上。
“有没有自己偷偷哭过?”他探进她眼底,审视着,“老公是不是个摆设?”
薄暖阳摇头,笑盈盈的:“才不会哭。”
左殿沉沉瞧她,像是过去许久,腿上的女孩子终于抵抗不住,花瓣似的唇微凸,软软往他怀里窝:“就是想起来了,有点难受。”
左殿手掌拢住她肩,将她紧紧压在自己胸膛。
“还有吗?”
他嗓音很轻很低,不落痕迹地哄她发泄情绪。
薄暖阳闷闷的:“感觉自己的身体残疾了。”
“......”左殿眉心跳了下,“那老公不也残疾了?”
“又不一样,”薄暖阳攥住他衬衫,又颓又丧,“我又不是自愿的。”
左殿哑声,嘴巴动了动,半晌才憋出句:“你不会还想要第三个吧?”
他顷刻冷了腔调:“俩孩子,你知道老公给他们换过多少次尿布,喂过多少次奶吗?再来一个,累死老子得了。”
“......”薄暖阳从他怀中抬头,“难怪你都老了。”
左殿硬生生被她气住,他手掌压住她脑袋,摁进胸膛:“现在还难受?”
薄暖阳唇角翘了下,摇摇头。
每次被他这么插科打诨的,仿佛任何事都不值得放心上。
“跟你回到我身边相比,”男人扯出笑痕,温柔道,“这些都不足挂齿...”
他垂眸,点漆似的瞳孔中微有涟漪:“但身体真得要好好养,一个降温就感冒发烧,再不听话,下次老子一定让医生给你打针。”
薄暖阳:“......”
又不是她怕打针。
怕的不知道是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