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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高高在上(1 / 1)


礼部侍郎李巘到湖州接待北条义时。李巘曾与北条义时共同促进了大宋和扶桑的粮食贸易,北条义时自认为和这位侍郎有些私交。他不敢与殿前司表达不满,见了李巘,开始埋怨。酒宴上,北条义时说:“大宋朝廷答应扶桑使团去南京城,为什么半路将我们拦下了?天朝上国,为什么这般反复无常?”李巘安抚他说:“扶桑使团去南京城是得到礼部同意。内阁和官家都不知晓。让扶桑使团暂时停在湖州是内阁出的命令。大概内阁觉得外国使团进南京城还不太妥当。”北条义时问:“扶桑敬仰大宋,使团绝无他意,有何不妥?”李巘道:“内阁这般做定有内阁的道理,我一个礼部侍郎怎敢妄自猜测?”他为北条义时斟了一杯酒。“高丽人在扶桑闹得很凶吧。”北条义时道:“区区五千人,算不得什么。”李巘心说:“区区五千人扶桑至今没能剿灭,还说不算什么?”他不道破。“你可知道高丽因何灭国?”北条义时道:“据说是金国要求高丽割让土地,高丽不从,还试图反抗,被金国所灭。”李巘问:“为什么金国要求高丽割让土地,你知道吗?”北条义时道:“不太清楚。我想不会无缘无故。”李巘笑笑。将高丽使团擅自进入南京城,李义旼谩骂礼部尚书,对官家不敬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北条义时听得惊奇万分。高丽使团太粗陋,太目中无人了,敢在大宋官家面前胡闹,给宗主国惹了麻烦,灭亡理所应当。

他听得出来李巘的意思。“扶桑使团与高丽使团不同。扶桑在宁波港递交了国书,得到允许后才启程前往南京城。我们没有对大宋不敬,全是按照大宋的要求行事。将我们拦下,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了。”李巘道:“什么规矩?到了大宋,该按照大宋的规矩办,否则对扶桑没有好处,你说是吧。”谁都看得出,扶桑使团千里迢迢来大宋定有所求。北条义时道:“我们会按照大宋的规矩做事。”他想了想。“我一直仰慕天朝繁华,希望能到京城开眼界。此处距离南京城不远,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去京城瞧瞧。”李巘道;“若是你以私人身份来南京城,想不会有太大阻碍。作为扶桑使臣,代表你的国家,便不能没有限制了。”北条义时见没有回旋余地,只得道:“不敢瞒大人,我此行代表扶桑求见大宋皇帝,望请代替上书。”李巘道:“那不可能。”北条义时忙问:“为什么?”李巘道:“莫说是你,源赖朝来了,官家都不一定会见。”北条义时道:“大宋皇帝不接见外国使臣吗?”李巘道:“看官家的心情了。官家如果想见,就会见,不想见,就见不着。”北条义时道:“所以想请大人帮我上书请求官家接见。”李巘道:“官家广开言路,群臣可以提出意见和建议。但除此之外,要按照规矩行事。我只是礼部侍郎,哪能越级直接给官家上书?”

北条义时道;“天朝派大人来接待扶桑使臣,定有交代,难道皇上不知晓?”李巘道:“上意难测,我怎敢胡说?让我来接待扶桑使团,是尚书大人的差遣。”北条义时见他不似说的假话。他出使大宋,重任在肩,关乎源氏政权的生死存亡。只能当面与执政者请求,李巘的官阶无疑是不具备这样大的权力。他说:“事情太重要,望大人能替我向上说一说。”李巘道:“我可以替你给尚书大人去函。扶桑使团有什么请求?先跟我讲讲。”北条义时道:“说来惭愧。扶桑内部叛乱没能尽快平定。去年交付给大宋的粮米已非常艰难,今年的粮米实难凑齐。许多扶桑平民饿死冻死,没能熬过冬天。请求大宋看在苍生黎民的面子上,允许将粮米贸易往后拖延一年。”李巘端着酒杯不说话。北条义时道:“我见到天朝的百姓,个个红光满面,生机勃勃。粮米价格极低,一个铜钱可以买三个白面馍馍。想天朝丰收,仓廪充足,不会差了扶桑那么点粮食。”李巘道:“话不是这么说。你所在的地区是江南,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这里物产丰富,气候适宜,经济发达,不缺少粮米。大宋很大,有数千万人口。北方战乱刚刚结束,朝廷要拨付许多粮米金银帮助恢复。西南方多山地,不适合粮食种植,年年都要从别处调拨。西北方缺水,粮食产量不高。宋金战争没有彻底结束,军粮又要储备。你所见只是表面,大宋一直缺少粮米,从未有足够的时候。你想想,大宋要是不缺粮食,何必跑到扶桑去购买?而且是以三倍市价,难道大宋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北条义时开始冒冷汗。此行困难重重,所求是不情之请,必定不容易。他所见富庶,以为大宋不缺粮食,拖延扶桑粮米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李巘说的不错。大宋不是扶桑那等小国寡民。国家很大,百姓很多。各地气候不同,粮食产量不同,发展不均衡,怎么可能全国都如江南这般繁华呢?大宋如果不缺粮,为什么要三倍市价,不远万里从扶桑购买?大宋和金国是宿敌,难免死战,要囤积大量军粮。战事一起,大军一动,粮米消耗不可计数。北条义时无言以对。可他肩负重任,岂能因几句话,被礼部侍郎给拦了?他说:“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天朝人口多,扶桑人口少。每年的粮米贸易占了源氏领地的三中之一,现在更是高于三中之一。没有这些粮米,扶桑平民多有饿死。我说句,说句可能你不太乐意听的话。只私下与你说。”李巘道:“你讲。”北条义时道:“大宋虽粮米不足,缺少扶桑这点粮米,对大宋影响我觉得不大。扶桑没有这些粮米,关乎生死。”李巘道:“我能够理解。但我说了不算。”北条义时道:“请大人帮我向上说说。”李巘道“我跟尚书大人去说,这不难。再往上,就难了。”

北条义时示意手下,手下取来个小木箱子。他将小木箱放在李巘的面前打开,灿灿都是白银。“请大人帮着打点。”李巘正色道:“我奉命接待使团,有心帮你,你反要害我。”北条义时大惊,忙道:“我怎敢害大人?这,这是从何说起?”李巘道:“将银子收起来,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北条义时慌忙盖上木箱,让人拿下去。解释道:“我实在不明白,不知是犯了什么忌讳。望大人原谅。”李巘道:“不怪你,你不会知道。在大宋贪腐,轻则降职免职,重则入狱杀头。”北条义时道:“我的确不知,大人勿怪。”李巘道:“大宋官员的薪俸很高了,总有人不知足,仍要贪腐,杀了也不冤。”他饮了杯酒。“你一定见到了许多进京赶考的考生。”北条义时道:“天朝文化兴盛,考生才华横溢,令人钦佩。”李巘道:“你猜为何今年要开春闱?”北条义时道:“天朝科举,为国寻觅人才,还有别的原因吗?”李巘道:“之前惩处了太多贪官,大宋的官员不够用了,不得不开春闱。”北条义时道:“竟是这个原因。”李巘道:“今年春闱,礼部的尚书大人尤袤仍是主考官。扶桑的事,我禀报给尚书大人,怕没时间去管。”

北条义时道:“烦请大人帮忙说话。”李巘道:“哪怕尚书大人看过,也无权定夺。和扶桑的贸易,由市舶司负责。支付的白银出自国库,户部记账。运回的粮米,户部经手,分发到常平仓。礼部负责外交接待,贸易这等事不在权责范围内。”北条义时道:“可当初是大人代表天朝和扶桑签署的贸易协定。大人与我一起到扶桑,商谈后签署,怎能说不在礼部权责范围了?”李巘道:“签署贸易协定是我得了官家的旨意,全权负责。换句话说,我当时是大宋使臣,出使扶桑,不受职权范围的约束。这次没有官家的旨意,我只是礼部侍郎,没有任何特权。你现在作为扶桑使臣,能够代表国家行事。回国后,敢越权吗?”北条义时道:“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该怎么做,请大人明示。”

李巘道:“这么说吧,我能做的,只是将你的请求上报给尚书大人。尚书大人正忙着科举,未必有时间管。我跟尚书大人好好说说,尚书大人或许在百忙中过问。但尚书大人无权决定,又不能与户部直接交涉。只得上报给分管礼部的参知政事范成大。范参政不能越过分管的副相直接处理户部的事务。要和分管户部的参知政事赵汝愚协调。两位参政协调后,才能决定。如果可以答应扶桑的请求,赵参政会给户部下达命令,户部和市舶司协调,延缓一年的粮米贸易。”北条义时说:“甚好,请大人帮忙,扶桑永记大恩。”李巘道:“我没说完。我说要参政协调后,答应扶桑的请求才行。”北条义时道:“对,大人是这么说的。”李巘道:“但与扶桑的粮食贸易是官家亲自参与,两位参政不敢擅自决定。”北条义时问:“还要向上报吗?”李巘道:“不错。两位参政不能擅自决定,要上报给左相或者右相。刚说了,这是官家亲自参与,两位宰相也不敢擅自决定,仍要报给官家。”北条义时问:“能否让天朝皇上过问?”李巘道:“因这点小事,左相和右相怎会去打搅官家?”北条义时道:“这怎是小事?关乎扶桑生死的大事,怎是小事?”李巘道:“在扶桑是天大的事,在大宋,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北条义时拍案而起。李巘平和的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在大宋这就是小事。莫说上报到官家,怕是参政看到后只会丢在一旁,根本不放在心上。”

北条义时颓然坐下。李巘说的对,扶桑的大事和宋朝的大事不在一个层面上。扶桑的总人口还不抵大宋一省一路,经济和军事实力更不能相提并论。宋朝皇帝过问的事,动辄千万两白银,千万名百姓,扶桑的事就是鸡毛蒜皮,完全不会看在眼里。他仰头喝干了酒。“大人,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李巘道:“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北条义时道:“元日,天朝皇帝不会设宴接待外国使臣吗?”李巘道;“官家主政至今,从未在节日设宴接待外国使臣。”北条义时觉得双脚冰凉。又问:“能不能,让我去南京城走一趟?”李巘道:“不许扶桑使臣进南京城的命令出自内阁,我哪敢多言?我劝你就此放弃吧,回去努力征齐粮米,别耽误了交付。贸易协定中写的清楚,五倍赔偿。真耽搁了,谁都救不了扶桑。”北条义时低头思索。李巘道:“别想歪斜的路子。跟你说了高丽为何亡国。若有不敬,扶桑定会走了高丽的老路。”他瞧了眼门口。“殿前司负责盯着你们。现在好吃好喝的招待,要是触发了军令,别怪我没提醒你。”北条义时口干舌燥。他到底被大宋的礼部侍郎给拦了,连京城都没迈进去,更别提面见大宋皇帝了。扶桑的大事,在大宋不算事。扶桑执政者身边的重臣,放在大宋算个什么?天朝皇帝高高在上,他如何敢幻想见得到?

北条义时当然不能因李巘的几句劝阻就放弃了。他说:“扶桑带了十万两白银,准备献给大宋。”李巘问:“什么说法?”北条义时道:“之前天朝皇帝为太子举办满月宴...”李巘截住他的话。“大宋还没有立太子。切不能乱说。”北条义时道:“是我失言。之前满月宴,扶桑的礼金有十万两白银。扶桑百废待兴,贸易银两大多拨付了下去,那时实在拿不出更多。扶桑知道礼金太少,这次想补充十万两。”李巘道:“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哪有补偿的说法?”北条义时道:“扶桑惹了天朝皇帝不快,望能补偿,恳请皇帝别气恼。”李巘道:“官家心胸宽广,怎会因此事气恼?你们想多了。”北条义时道:“是,我又失言。这十万两当做两国亲善可好?”李巘道:“十万两银子改变不了结果,花了也是白花。如果你们决定了,大宋愿意收下。”北条义时咬牙道:“之后三年粮食贸易,大宋支付两倍市价,能不能延缓一年,让扶桑喘口气?”李巘道:“我跟你说了,我定不了,上面不会在意这件事。何况,每年四十万两银子对大宋来说,九牛一毛。三倍和二倍没什么差别。你知道大宋去年国库收入有多少银两吗?六千万两。”北条义时有些发晕,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他颤抖的说:“仍恳求大人向上禀报,万一,万一参政和宰相,万一天朝皇帝过问了,扶桑还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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