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的寝宫。赵盏推门进来。完颜玉见是赵盏,急忙低下头。赵婉将勺子放下。“哥哥,嫂嫂不肯吃饭。好在你回来了,我怎么劝都不行。”赵盏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又问:“赵晗呢?她竟然不在。”赵婉说:“姊姊正在宫中四处寻找,要将,将嫂嫂的宫女找到送来。”赵盏说:“都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身份?她是大宋公主,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完颜玉脸上发红。不管赵盏是不是在借着赵婉说她,她都有些心惊。这是怎么了?她是大宋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怎能以不吃饭来要挟放人?她欲语还休,不知该如何开口。赵婉说:“哥哥别恼,姊姊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她是太着急了,否则断不会这般做。我这去叫姊姊别再闹了。”赵盏说:“她无法无天惯了,怎会听你的话?你若去说,弄不好更加肆无忌惮。直接去找父皇母后,除了我只有他们管得住。”赵婉说:“好,我这就去。”对完颜玉说:“嫂嫂,我一会儿再来陪你。”完颜玉点点头,额头冒了一层薄汗。
赵婉走后,赵盏坐在完颜玉对面。完颜玉不敢直面看他,眼神躲躲闪闪。赵盏说:“大宋的皇帝皇后在宫门口大发雷霆,大宋的两位公主一位苦苦劝你吃饭,一位要将皇宫翻个底朝天。大宋的皇太子,丢下宰执,放下国事,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看你。为了两个宫女,你还想闹到什么地步?”完颜玉沙哑的说:“我没想闹到这么严重,我只是想让你放了她们。两名宫女,她们只是两名宫女,她们的死活只在你一念之间。求你网开一面,放她们一条生路好不好?”赵盏回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完颜玉。完颜玉接了却不喝。赵盏说:“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两名宫女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没触及到我的底线,由着她们去吧。何必因为她们,伤了咱们夫妻感情?”完颜玉有些慌乱,赵盏的意思很明白。唐芍和会兰依肯定是触及到了赵盏的底线,否则赵盏不会抓了她们去。果然赵盏将一张沾了血的纸片摊开给她。上面只有一行字:“太子妃何时临产?”完颜玉半晌不言。赵盏说:“这应该是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刚巧被我撞见。你关心金国发生的事,那是你的国,我可以理解,可以不管。那为什么金国要打探我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他们想干什么?你说说,他们想要干什么?”完颜玉抬头看看他,红着眼睛,又低下了头。能怎么解释?宫中所有的事都是国家机密,岂能随意打探?尤其皇子公主的消息,更是禁忌。何况,她肚子的孩子是皇太子第一个孩子。生了女孩是长公主,生了男孩则是嫡长子,将来大宋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关乎国家气运,哪有回旋余地?她暗暗责怪唐芍会兰依,真真天大的胆子,连这都敢触碰。还有金国使臣完颜文龙,还有她的大金国,她的亲弟弟,大金国的皇帝完颜璟。你们将我置于何地?若是赵盏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出鬼了。父皇和母后知晓后,断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连一向要好的赵晗,怕也会怪我。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占理。
赵盏问:“现在你是怎么想的?还要让她们两个跟在你身边吗?”完颜玉眼泪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她揉揉肚子,不回答。赵盏走到窗边。窗纸阻拦,他望不到窗外景色。按住窗棂,想去开窗,却没开。“我给她们在宫外安排别的差事,累不着,薪俸更高。想见面了,你可以出宫相见,也可以把她们召进皇宫小住几日。将来有了合适的姻缘,嫁人生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岂不是好?你将她们当成姐妹,我不会亏待了她们。”完颜玉说:“她们离开皇宫便活不了。”赵盏说:“我刚说了,我养着她们,怎么活不了?大宋朝廷难道还护不住两个女人?”完颜玉不回答。赵盏如何看不出她有事瞒着自己?他略微思忖:“是金国那边对她们不利?要杀了她们?还是说,金国用她们的家人来威胁,要她们在你身边打探消息?”完颜玉这才道:“你都猜到了,我不瞒着你。她们逼不得已,只能如此。要是出了宫,没有了用处,全家或许都不能保全。”赵盏说:“所以你睁一眼闭一眼,不去追究。”完颜玉说:“她们从小跟随照料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家破人亡。”赵盏说:“所以,你宁愿对不起我,也要对得起她们俩。”完颜玉忙道:“我没有,我从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赵盏说:“此时此刻,你逼着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仍要将奸细放在身边,还不算对不起我吗?”完颜玉嘴唇动动,又落下泪。这世上哪有许多两全其美的事儿,通常不得不选择一个,放弃一个。唐芍和会兰依根本没有资格与丈夫孩子相比,选择哪一个根本不需要权衡。可完颜玉总是狠不下心。她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生活,与赵盏好好过日子。偏偏天不遂人愿,国仇家恨,宋金争端,将她置于汹涌波涛之中。当初的誓言,说不定早晚会成了水中月,轻轻一碰,碎成虚影。赵盏明白完颜玉的伤心。作为男人他应该,也必须为妻子扛下一切。然而关乎家国兴衰,他实在不该心软。然而当初决心娶完颜玉,不就是心软了吗。心软一次便够了,难道要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吗?
他很想再一次问完颜玉:“若是到了那一刻,你会不会杀我?”望着完颜玉委屈可怜的模样,又狠不下心去问了。其实早有答案,何需再问?你我虽说都有尊贵身份,却都是可怜人。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为什么与亲人分别,来承受这天降大任?你一个女子,为什么非要将国家未来压在你的肩上?金国曾纵横沙场,崇尚勇武,如今也学会了使用阴谋诡计。但阴谋也好,阳谋也好,毕竟完颜玉是金国长公主,金国皇帝完颜璟的亲姐姐,当真不顾她的生死?唉,要是真在意完颜玉,不久前都不至于发生宋金冲突。话又说回来,帝王家无情,谁都不会为了一个公主断送了国家利益。话又说回来,若是赵晗或者赵婉嫁到金国去,我赵盏九成九会投鼠忌器,处处掣肘,生怕威胁到了妹妹的安危。或许我与完颜璟相比,我不够绝情,不适合做这个皇帝。念及此处,更觉得完颜玉可怜。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千里远嫁,无亲无故。作为丈夫不疼爱她,这世上还有谁会疼爱她?赵盏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到完颜玉面前,轻轻抚着她的头。“我不想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罢了,我答应你,这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的话柔和了些。“我还有国事要办,最迟今晚,送唐芍和会兰依回来。吃饭吧,别伤心了。”他走到门口,吩咐宫女小心侍候。最终他仍是妥协了,为了妻子,为了孩子。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任两个小小的宫女无法无天,搅弄了大宋的江山。
午后,议政厅。中断的议案没有太多异议,规范大宋境内商业活动税收,严格管理店铺商贾,避免出现偷漏税的情况,能为国库增加许多收入。经过宰执商议完善,交由赵汝愚的户部具体下达施行。同时经商的证件规则一并办理,以便管理和统计。赵盏问王淮:“王相还有什么事需要决议?”王淮说:“岭南节度使仇不见上书感谢朝廷惩治奸臣。仇帅已整备大军,只要大理战事明朗,便可长驱直入,将大理并入大宋版图。同时仇帅的岭南军抽调精兵五万,克日启程,补充宋金争端伤亡的前线将士。”赵盏问:“调拨五万精兵,仇帅进攻大理是不是会受到影响?若是兵力不足,能否暂缓交付?”留正说:“大理段氏和高氏全力拼杀,不论谁输谁赢,都不足为惧。臣以为,以仇帅威名,不会有什么影响。”赵盏说:“大理环境复杂,仍需小心谨慎。宋金冲突后,双方都损失惨重,金人难有大规模军事行动。咱们严守边境,不至于挡不住金人。我认为这五万兵暂缓调动,先跟随仇帅进攻云南。待平定云南后,再行接收,未必耽搁什么事。”留正说:“鄂王死后,岳家军中背嵬军完整保留一段时间。宋金边境多年无事,背嵬军陆续被拆分,编入其他各军,背嵬军从此消失。其中仇帅的岭南军中背嵬军最多。虽说历经多年,背嵬军老兵已不在,但仇帅一直以岳家军传统治军,岭南军的战力不容小觑。调离五万,拿下大理依然不算什么难事。何况,仇帅用兵谨慎,绝不会托大。既然仇帅有此决定,必定有把握。大理可以等,宋金边境是眼前危机。太子知道,停战协议不过是一张纸,大宋撕毁过,金国也撕毁过。此次冲突,双方互有损失,全未动根基,无法保证金国会不会突然出兵进犯。臣以为,五万精兵要快速补充,边境不能等。至于云南战事,万一出现困难,蜀中可作为援军。殿军经过整训,亦可作为援军。”
赵盏想了想。“那就按照仇帅的意思办,朝廷不多干预。”他接着问:“一直我都没问,仇帅原本不是这个名字吧。”留正答道:“仇帅本名仇晟,仇不见是后来改的。”赵盏说:“不见,是不愿意见皇帝吗?”留正说:“太子聪智。仇帅年轻时跟随鄂王战场拼杀,后跟随虞相战于采石矶。累积军功,五十四岁建节,镇守岭南。因鄂王冤屈,对朝廷颇有不满。索性改了名字,誓不踏入京城半步,不见官家。但仇帅尽忠报国,保大宋南方安泰,以国为重,是忠臣。”赵盏说:“岳将军的事的确是朝廷做的不对,怪不得仇帅。如今尘埃落定,我惩治了奸臣,追封了岳将军等人,仇帅该当踏入朝廷了吧。”留正说:“那是自然。大理战事结束,想仇帅必定亲自来京,面见太子和官家。”赵盏说:“拿下大理,我为仇帅封侯。”这本是顺水人情。大理内斗,灭掉大理并非难事,换做谁都能成就灭国之功。赵盏最开始希望李尧去做,李尧以大局为重,防备金国,不贪此功劳,才让给了仇帅。当然,仇帅征战半生,功勋卓著,理当封侯,这荣耀给的晚了,自不会有人反对。
赵盏看着王淮,王淮说:“暂时没有要议的政事了。太子还有什么要商议?”赵盏说:“春天时,我在廷议上软磨硬泡留出百亩地种棉花,秋季产棉花近两万斤,可以做成棉衣棉裤一万套。大宋的四镇节度使中,李尧的西北相对寒冷,装备十几万军队的棉衣,需要大片良田。目前这点产量远远不能满足。我想明年春种,划出两千亩耕地种植棉花。按照今年的产量推算,明年秋天能为二十万将士做棉衣棉裤。此后每年增加耕地,提高棉花产量,几年时间便足以保证大宋所有将士人手一套棉衣棉裤。”各位宰执低声商议片刻。范成大先说:“江西大灾,常平仓支出许多粮米。今年秋收依然没能完全补充。棉花丰收,理当增加种植。但从百亩增加到两千亩,必定严重影响粮米产量。臣以为,不必增加如此多的耕地,适当增加即可。”赵盏问:“副相以为增加多少合适?”范成大说:“臣以为增加到五百亩。优先补充西北军的棉衣,其余各军可以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