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用力的摇头，眼眸清澈坚定。“我不会走，我心甘情愿为我做错的事承担代价。”
可她没想过会连累别人，玄武身上都是伤，荼澜眼眶发热，眼泪一滴一滴不停滑落下去。“我……我不知道你会来，否则………否则………”
玄武笑了，唇角的血色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那样扎眼。
“有你帮忙我会来，没有你帮忙我也会来，既然这样，你只要安心等我就好了。”
荼澜不明白，她从来没想过玄武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甚至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她不停抽泣，很勉强才把一句话说完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要是你不来，就不会受伤，也不会痛苦。”
“玄冥，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干这么笨的事？”
玄武脸上的笑意温柔不减，他收回手，抬头面向荼澜的方向，声音沉稳平静。
“我从生到死将严格履行我的职责，知天命，守天命，护天命。”
“可是荼澜，你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爱成了天命中唯一的例外。”
荼澜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被他安抚，哭声渐渐止住了，她双眸微微睁大，似是不敢相信他的话。
“可………可你是神，你有你的责任。”
爱？
玄武看上去冷漠刻板，此刻竟然如此大胆直白诉说心意，反而是她，平日里说话从不过脑子，现在却怕了。
她哪里敢与神妄谈情爱？
从她无意中救下受了重伤的玄武，当时他的被伤得变回原身，她在人间游玩时一脚踩到他。
看着他通体黑色，龟颈蛇尾，乌龟在冥府是吉物，荼澜只是觉得眼前这玩意儿长得很是别致，便顺手捡回了判官府。
如果她平日里再多看点书，也就不难发现，她捡回来的这只龟和书上画的玄武图是一样的，世间仅此一只。
可当时她没认出来，等他养好了伤，在判官府陪了她百年当做报恩，虽然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但她这判官大人仍然被他耍的团团转。
等他终于要回天界，与他打的最后一个赌，她又输了，输给他三个约定。
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玄武。
荼澜没有吃惊也没有怨他隐瞒身份，只是笑意盈盈挥手与他作别。
百年后再次相遇，便是在桃花源。
他什么时候动心的呢？他也不知道。
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个时刻。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跨越重重阻碍来到她身边。
答案在这一刻悄然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荼澜目光像是倒映着月亮的清池，清透澄净。
玄武望着这双眼睛笑了，从相遇到如今已经几百年过去了，这姑娘就没怎么变过。
他答。“可我向来觉得有责任，因而才有爱。”
荼澜的视线不再闪躲，她看着坐在身前的男人，她笑不出来，声音颤抖。
“玄冥，冥府的百年，哪怕我魂归天地，也难以忘怀。”
“可是，我不想害了你。”
神若只知爱一人，殒身堕魔。
观刑台上，苏难双手按在结界上，听着两人在底下的谈话，转头问昭华。“师尊，神可以只爱一个人吗？”
阎王也回过身看她，脸上表情饶有兴致，似乎对问题的答案也很感兴趣。
昭华似乎在发呆，听到苏难的问题才回过神来，道。“当然不可以。”
“可………”
昭华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但神如果不会爱一个人，也就不会爱苍生。”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今日玄武来到这里，如果强行带走了荼澜，扰乱了命定的结局，忘却了自己的责任，他必将堕魔。”
“可如果他只是来见她一面，顺应命运的发展，不做出任何改变，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关键不在于爱谁，而是，当神选择放下他的责任，那他也就不再是神了。”
我爱你，可我仍然坚守天命赋予我的责任。
昭华语罢，双手仍是支在桌上，她能听见玄武说的话，可她并不上前看，她一直盯着桌面，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石桌盯出个洞来。
苏难听明白了，点了点头，转过头继续看刑台上的两人。
逢玥目光灼灼，心中思绪良多。
所以，如果要爱神，就必须要清楚她的执着她的追求她的责任，无论面对怎样的选择都站在她身边，而不是逼她放弃。
她是神，神绝不会放弃。
神也可以爱一个人，但是首先，他们先成为自己。
逢玥垂眸，右手放在跳动的心口处，他终于明白原来爱神也有代价，他如果没有和她同样的坚定执着，哪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从前，是他眼界太小。
只看见自己，却没看见她眼中的苍生。
刑台上突然流光溢彩，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哪怕昭华坐在石桌旁，也能看到那覆盖了整个地域的光彩。
夜幕从玄武手中升腾起来，白色的星带点缀其上，各式各样的星图星宿闪耀夺目，替换了诛灵地狱千年未改的黑暗。
星河流转，在这代表着痛苦和恐惧的冥府里，居然升起一片璀璨的景色。
玄武笑了，他尽量控制语气，让她听不出深藏其中的悲伤，“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陪你，我把这片星河赠予你，让它代替我留在这里，陪着你。”
“哪怕……哪怕以后我再也不能来这里。”
哪怕，此后永不相见。
荼澜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从脸颊滑落，想努力透过模糊的双眼去看清天空上明灭闪烁的星子。
她第一次到天机殿的时候，喜欢那片星辰，他便送了她一颗星星，而这一次，他竟然为他带来了满天星河。
她泣不成声。“玄冥……谢谢你。”
“不会的，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会去找你。”
玄武脸上的笑似乎僵了一瞬，又被他飞快掩饰过去，荼澜看不出来。
他不会说谎，他道。“好，这次我等你。”
“没有三件事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是否有人相伴，是否是孤身一人，记住这里有一片星星，只为你一人流转，千年不改。”
观刑台上的几人却听明白了玄武话中的意思，沉默扩散开来，一时无人再开口说话。
此后，也许不会再有玄武，也不会再有朱雀。
昭华默默听着，背影却绷得越发直。
玄武离开了，真的没有带走荼澜。
昭华又呆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向阎王告辞，逢玥和苏难便也跟着走了，离开了诛灵地狱。
阎王仍然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就这样目送他们远去。
她抬手，沉重的刑罚又加注到荼澜身上，刑台上又响起滚滚雷声，铁链摇晃发出声响，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