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已知她心意,亦知事情发展到这里,这便是忘川唯一的结局,他又道。“你是否要去见山主?”
于情于理她是该去的,可她突然间有些惶恐,仿佛身体里有个陌生的灵魂,在排斥着不愿面对这一切,她有些头痛,却还是仔细思索后答道。“索性明日吧,他既然已成魔,只怕不好对付,待请示天君出兵后再去楼中寻他。”
“若他负隅顽抗,便定下天罚的时辰,一并解决了吧。”
神葬山山主,成魔。
在殿上听到的这几个字时,像惊雷一般灌入她的耳朵,一时间她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待回到天界,秉明天君,天罚并非只有一种,然而对于三生谷,因魔珠封印在那处,不能动用天雷,最终定下天火,只等次日行刑。
昭华打发了敛羽,就这么坐在朝阳殿外吹了一夜冷风,可偏偏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本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但身体却有陌生的情绪揪着她,让她无法安心。
次日敛羽来寻她,她已穿戴整齐,拿出长剑准备就绪。
从面上看不出她的情绪,所有感情都被深藏在那双淡漠的眸子下,可任何人触及她的眼神,皆会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敛羽不敢看她,只是接过她手中的命剑,抱在怀中。“殿下,白虎神官已在外等候多时。”
昭华又想起许多事,法印并不是她的武器,只是她用以断罪的神器。
而她惯用的武器并不常拿出来,只因她鲜少动用武力,而她的命剑封在神骨之中,重新拿回神骨才寻回它。
神剑焚霜。
四圣的本命武器,皆是为了斩魔而生。
御泽一身战甲,披风飞舞,潇洒自如,倒与他平时那套官服大不相同。眼下天兵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御泽刚见她,便微微勾起唇角,道。“出发吧。”
灰蒙蒙的云天坠下,数万天兵已在忘川待命,御泽指了指那栋山林中隐藏的建筑。“山主便在楼中。”
昭华看着那栋楼,感觉有些熟悉,又越看越觉得那简直就像一个笼子,却又不知道囚住的是何物。“我亲自去见他。”
御泽拉住她,“我陪你一起。”
昭华心知他是担心他,但还是被逗乐了,笑着拉开他的手。“你不会是怕我打不过他吧?”
不过一个初生的魔头,有何可惧?
“你在此处等我就好,我有事问他。”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很快就会回来。”
昭华飞身来到破风楼,此楼阴森可怖,顶梁支柱多数已腐朽败坏,流出黑色腐水,滴落地面凝成黑色的印记,黑暗肮脏的角落里,老鼠蟑螂正四处逃窜。
昭华皱眉,此楼是如此光景,门内竟然还有一个小丫头撑着扫帚打瞌睡,但睡的却不安稳,昭华不过上前几步,她便被惊醒。
她颤颤巍巍的拿着扫帚扑打过来,看那样子是用以防身,然而昭华侧身避开,又将她推坐在椅子上,长剑破空而出,已指在她的眉心,限制住她的动作。
昭华冷脸问道。“你是何人?”
小丫头却不答话,她呆呆的看着看见面前这人灵气逼人,眉间又有朱红神钿,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你……你是朱雀殿下?”
昭华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心头却升起一股烦躁,有些不耐。“正是。”
那小丫头慌乱间却松了手,扫帚直直倒在地上,她坐倒在地上,捂脸痛哭了起来,她哭的满脸都是眼泪,却仍然强撑着,磕磕巴巴说话。
“您…您去吧,楼主已知您会来,劳烦您自行上去,二楼里间。”
昭华心中烦闷更甚,提了剑往上走。她走在吱呀作响的楼梯上,穿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来到最里面,毫不客气推门而入,
门里软榻上坐了个人,窗外是黑压压的森林,乌鸦惊起,四散而逃。
那人脸上已被魔气腐朽出斑纹,一只眼睛也已化作魔瞳,可他长发束冠,面容整洁,若不看那只眼睛,半点也不似魔。
昭华开口。“你便是铭天?”
铭天闻言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头,他低垂下眉眼,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放在桌上,方才回头,对着她一拜。
“铭天参见神官大人。”
铭天跪在地上,那副身体仿佛风一吹就倒,背脊却挺得很直,他始终没有抬头看她。“我昨日便在等您,可您昨日没来,我想您今日应该来了,敢问殿下,天界想怎么处置忘川?”
昭华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他,自己本就为此事而来,便如实道。“火府已请天罚,正悬于忘川之上。”
铭天失魂落魄,苦笑一声。“是啊,别无他法。”
“可笑我这魔头,竟然也想为忘川百姓争上一争。”
他话虽这么说,却无甚动作,他痛苦扶额,眼眶微红,双眼含泪却迟迟不肯落下。昭华心觉此人与其他魔族并不相同,便好言相劝。“倾倒了就重建,毁灭了就重头再来,这并不可怕,也并不是终点。”
“你亦身处在轮回中,却还不肯醒悟,六界生灵不会终结,反而必将绝处逢生,这是来自神的庇佑。”
“铭天,别在反抗了,停在这一劫吧,与其让它变质,不如全部推倒重来。”
昭华脸上仍像结了寒冰一样,但若细看,便看见她眉宇间也有慈悲。
铭天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花,他被昭华拉着站起来,立于她身旁,仍是低顺着眉眼。“殿下是神,我终是没有殿下洒脱。”
昭华惊觉出此人身上魔气似乎并非内生,却又不知从何处而来,正想问,却又听他絮絮叨叨道。
“昭华,苏难和苏绮不一样,他并非生下来就是魔。”
“他虽不坚定,但魔诱惑不了他,他不会做下恶事。”
“如果你还能想起来,如果还有机会。就请你再多了解他一点,再做决定吧。”
“他并非十恶不赦。”
昭华皱紧眉头,打消心中念头,笃定此人必是为魔所惑,竟滔滔不绝为一个魔头说话,果然身心都向着魔界,执迷不悟。
等铭天再抬头时,焚霜已横在他脖颈前,只见那人神情冷得像冰,可他却全然不在意,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昭华看他这副模样,有些奇怪。“我要杀你,你为何不反抗?”
铭天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昭华,昭华猛然发现,他另一只眼睛亦已魔化,但却被硬生生剜了下来,虽说时间已久,伤口并不可怖,可他并不能视物。
他似乎在这个房间待了很长时间,昭华好像能感觉到,他曾在这里痛苦挣扎。
铭天喉结微动,眼中神采几乎尽失,他声音带着悲痛,又似乎终得解脱。
“成魔非我所愿,赴死也该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