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铁行。
墨景行戴着半扇狐狸面具,面若冷玉,坐在首位。
他手里拿着一枚箭簇。
那箭簇墨景行并不陌生,正是出自那销声匿迹许久的卖花会之手。
只是这一次的箭簇似乎改良更多,张秋生收到的这枚箭簇顶端两侧全是锯齿状的倒刺,箭簇的末端,则全是镂空的,正好方便在箭簇内藏匿毒物。
此番改良的箭簇,不仅轻便许多,还更有杀伤力,且能藏匿的毒物更多。
不得不说胡人心思之巧妙和恶毒。
“你方才说,有人拿了这枚箭簇想和你暗中做一笔生意?”
“正是。”张秋生恭恭敬敬地回道,“来者还并不避讳自己的身份,一眼便能看出是胡人。”
福宝不由吃了一惊,眼下大梁上下都在传,胡人卷土重来,早在任疆韬光养晦多年,很快就要向大梁宣战。
此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毫不避讳?
他难道就不怕张秋生一个反手,将他举报上去?
张秋生也十分困惑不解:“兴许……他是以为,我们张氏铁行采的是私矿,我们若私下接了这桩生意,能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
福宝想了想,摇头:“不对,即便我们是私矿,但数量若太大,铁匠铺日日夜夜都需赶工,怎会不引人怀疑?胡人应当不会如此愚蠢。”
墨景行看着箭簇若有所思。
忽然,他看到了箭簇上看似凌乱的纹路似乎别有文章。
半晌,墨景行忽然笑了出来,冷冽的眼神里顿时带着了然之意。
福宝一愣:“爷是瞧出什么了吗?”
墨景行将箭簇扔到了桌上,诡秘一笑。
“他们这招倒是有点儿新鲜,我却是小瞧了他们,竟然还有如此本事。”
张秋生和福宝俱是一脸困惑。
墨景行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负手而立。
他语气淡淡:“他们不是来跟你谈生意的,是来给我传话的。他们想要合作的人,是我。”
福宝悚然:“怎会如此!连皇后都没能查到爷的这条线……那他们若以此为要挟,爷若不与他们合作,那爷暗中埋下的那些势力,岂非都会被连根拔起?”
张秋生听得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胡人此举,真正的目标竟是直指墨王?
难道他们是想和墨王合作,里应外合,一举灭了大梁?
墨景行冷哼一声:“不必担心,他们也仅仅是在试探,所以只敢在这箭簇上下功夫,暗中传意。”
“即便是被张秋生发现了,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他们大可说这箭簇是他们专门设计用来打猎的。因为他笃定了,我们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什么。”
福宝听得愁眉紧锁:“真是好谋算!”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墨景行内心有不小的震惊。
先墨王当年带兵亲征,和萧封大将军亲手打败的胡人,他又自小跟着父亲历练,上战场无数,所以识得胡人文字,再自然不过。
但他们是如何想到和自己合作的呢?
明面上,陛下现如今属意的子嗣人选是雍王,但太子如今低调了不少,反倒是做了不少实事,隐有复起之势,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互相制衡,分庭抗礼之势。
而且六皇子和八皇子都在迅速成长,圣上如今身体还康健,未来继位之人尚未可知。
墨景行本以为,胡人若想合作,也应当会找为了成功不择手段的雍王。
可胡人却直接绕过了风头正盛的雍王,而是找到了自己。
这就代表,胡人中有人对大梁内部的局势,十分之了解,甚至连一些秘而不宣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胡人能探听得到的东西了。
所以大梁的官员里,势必有胡人的内鬼。
他的腿是五年前自己落马摔断的,那是因为当时圣上子嗣全都难堪大任,他又深得圣上赏识,所以当时的圣上为了江山百姓能够长治久安,竟然心生了禅让帝位给墨景行的想法。
真正的皇族又岂会同意?
那是褚姓王族百年的富贵和尊荣,岂能让皇帝一拍脑门就拱手让人?
尤其是皇后。
她是一国之母,她的孩子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可圣上却迟迟拖着没立太子。
圣上不知道,自己对墨景行越是赏识,墨景行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多少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少年。
墨景行从来就不畏惧这些人。
他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父亲教他安邦定国,带他体会百姓艰难。
他看了太多尸位素餐德不配位的贵族,理直气壮的搜刮民脂民膏,吃着人血馒头。
他打心眼里对这种腐朽感到厌恶。
他知道圣上为何会赏识他,圣上是个好皇帝,他一心为民,但是外戚强大,他也确确实实看到了圣上的孤立无援。
圣上最喜和他手谈,和他下棋的时候,圣上总是会忍不住叹息,为何景行不是吾子。
他知道圣上想要做什么,但他并不打算遵从。
他想要的东西,必会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去得到。
但他不想要的东西,谁都不能逼迫他去要!
他对江山本就无意,但墨氏一族与他荣辱与共,他的一个行差踏错,墨氏一族便会被直接放在油锅里烹。
所以墨景行自断了双腿,亲手斩断自己的前程,保全墨氏一族,也让皇后和贵族收起了戒心。
墨景行的腿若是一直断着,墨氏一族便能永远得享安稳。
但是皇后她疑心甚重,她不相信墨景行对江山会无意,所以她暗中对墨景行下毒,想着多种手段想要逼墨景行去死。
皇后不明白,什么叫做过犹不及,物极必反的道理。
她也不会知道,墨景行完全是被她给逼上了和她对立的道路。
因为阴暗之人,注定只会以己度人。
胡人中竟然有人能猜到墨景行的用意,甚至还大胆的抛出了诱饵。
此人竟藏得如此之深,心思之胆大和缜密,叫墨景行都不由得不提高了警惕。
曾经的他在暗,皇后在明。
如今却是整个大梁在明,这个幕后推手在暗。
不仅如此,这个推手极懂伪装和绸缪。
远比任疆的胡人,还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