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新出去大堂客厅以后就在不远处来回走动的时候被屋里等他回来的张三黑在窗户处看的一清二楚。门新和严步升之间低声谈交易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张三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当门新选择自己留下来一起押送严步升回家的时候,张三黑暗暗窃喜。在押送严步升回去的路上,张三黑心里已经认为门新拿到这一万两银两后至少要分给他一千两。有了这一千两银子他也不在这县衙干这衙役了,回家以后娶一房媳妇,置办几亩地,安心过日子吧。张三黑在路上想着这些事后美差的时候有一段路还高兴地吹起了口哨。
张三黑吹口哨的时候门新没有在意,但是严步升却用眼神斜了一眼张三黑被他看见了。张三黑上去就想给严步升一巴掌,但很快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不能打这个事到如今还趾高气扬的严步升。他之所以趾高气扬是因为有足够的和门新谈交易的砝码,银子。而自己也是想在这交易中分得一杯羹的主。某种意义上严步升现在不是烦人的角色,而是可以施舍给自己足够银两的主人。
主人是打不得的。主人虽然临时不能打,但是严步升这个眼神却让张三黑起了警觉:如果这个严步升到了家里不兑现或是兑现完了以后接着反悔,让他家里的家丁把他和门新两人再绑起来杀掉身上压上石头,随便找条河水臭水沟扔进去成了无名尸首怎么办?一万两银子的赏金必然会产生不顾一切的勇夫,到那时怎么办?
张三黑想到这些心事又变得沉重起来,看来这突如其来的横财不是一件好事啊!他走在路上不再吹口哨,开始考虑如果严步升不兑现给门新的银子以后怎么办的事情。考虑万一拿不到银子,怎样再回到县衙保住这份差事,不能跟着这个书生门新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头不靠。
张三黑看到门新在不远处来回溜达,没有去严步升他老爹住处,就心生疑虑。不能这么相信门新,更不能相信严步升,这富家子弟的话要是信了自己就输了。张三黑轻手轻脚出了门,沿着刚才丫鬟跑过去的路快速走过去,在后院处一间房子里传来严步升的话:
“爹,你不要那么傻了。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给这个书生?就是有也不能给。我只是用了这个方法把他骗过来把我放了。我跑了,他也回不成县衙了。等我在外面多几天以后,您老再去魏府那边说一下,就是有银子我们花在自己家里,也不能给这么一个没见过市面的书生。”
严步升又说:
“爹,都啥时候了,还讲什么诚信?他这个什么梅公子没见过我说的那么多银子,他相信我的话只能怨他太穷了。好了,爹,官府的人再来你就一口咬定没见到我就行了。你病成这样他们也不会拿你怎样。等过去这阵风,孩儿再回来好好孝敬您吧。我先去京城躲一段时间再回来。”
张三黑随后听到严步升娘在低声哭着说,快走吧,回来后可别这样不安生了。严步升跪下给爹娘叩了三个头后,起身对他娘说,娘,您就放心吧,过去这段我回来安心过日子,好好跟着我爹做生意。
严步升的娘答应着,连忙说,快从后门走吧。
张三黑一下紧张起来,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个严步升根本就没有诚意兑现他说的放了他给门新一万两银子。张三黑一下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是上前抓住严步升重新押回县衙,还是装作不知道严步升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然后把严步升跑掉的所有责任都推给门新?
张三黑在犹豫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听到严步升从后门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不再犹豫,马上转身又快步走回大堂客厅,他透过窗户看见门新还在原地走来走去,张三黑笑了。笑了以后又故意隔着窗户问门新:
“大人,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过去看看那严家公子和他爹商量的如何了?”
门新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下日头下身旁一棵杨树的影子又短了一些,急忙抬脚朝着刚才严步升去的那间房子走去。张三黑又故意喊了声:大人,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过去?门新脑子里出现的还是这个张三黑要和自己多分银子的想法,心中还是不快,便有些不耐烦的大声说:不用,你在这里只需要耐心等我即可。
张三黑看着门新远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鸡叫一般的笑声。
自从范进那次和周进双双落考告别回来的路上,意外捡到小春桃后,家里发生的事情让范进相信了轮回。树木是一年四个季节用不同的方式完成一个轮回,树木春天开始发芽,夏天树叶葱葱,秋天硕果累累,冬天把所有的落叶化作树根的养料来年又化作新的树芽。
虽然范进婚后没有孩子,但是在没有捡到小春桃之前他和母亲,妻子胡春桃在一起也其乐融融。小春桃来了之后,先是母亲去世,后又有妻子意外落井,这些都是轮回。一个新的生命来到,旧的生命便要离去。所以,范进考秀才和举人之前两次问小春桃能否考中,小春桃都是点头说是,结果考试之时意想不到遇到已经发达了的周进。而周进一直没有忘记范进在他最困境之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笑自己,反而把唯一的一个鸡蛋给了他这份情,之后人生一路开挂。范进从那以后心里感激遇到贵人周进,另一个让他迷信的人便是小春桃。
这次在决定杀死妻子凶手严步升是生还是死的关口,范进把这个生杀大权交给了小春桃。他那天写两个字的时候,内心想把两个字都写成“死”字,这样小春桃无论怎样抓都是一个“死”字。但范进在写的过程中又改了主意,还是遵从天意吧。他写了一个“活”和“死”两个字,结果,小春桃抓了一个“活”字。这让范进很惊讶!还没等范进回过神来,这边衙役来报,严步升又让自己一直很信任的门新给放回严家了,自己要去抓人,而吴真一通分析却说再去抓人已经毫无意义,在决定如何处置严步升时,吴真给出的建议和小春桃抓的结果一样,也是给严步升一个活路。吴真临走时,握着范进的手,动情地说:
“范兄啊。我非常理解你对死去娘子的怀念之情。特别是你刚考上举人,她就遭受意外,一天好日子没有享受到。但是,人死不能再复活,我们这些活在当下的人就要依据眼前发生的事情再做判断和处理。”
范进问:
“贤弟的意思是放过这个严步升?”
吴真:
“不。范兄,我们要断了他的后路,让他生不如死。”
范进眼睛一瞪:
“贤弟有何妙计?”
吴真淡然一笑:
“这也谈不上什么妙计,只能说是这个严步升咎由自取。我们还是让他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就是断了严家的财路。”
又说:
“当官的断了升官之路,求财的断了他的财路,这都是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看着范进一脸认真在听,吴真清了下嗓子,又说:
“今天见到范兄收养的义女柳桃花,依愚弟的眼光,这个女子将来必定是一个商行里的奇才,能做大事情的人。”
范进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
“贤弟啊,哈哈,其他的话我都对你极其认可。就是在我这个义女柳桃花这里你的判断我不认可。不但不认可,哈哈,我认为你的判断可以说是谬之千里,哈哈,笑死我了…”
吴真第一次见范进被自己一句话逗得这样大笑不止,一时不知他对柳桃花的判断哪里出错,也只好跟着范进大笑,笑了一阵,看到范进止住,吴真急忙问:
“范兄啊,难道这柳桃花不喜欢经商?”
范进示意吴真坐下来,他也坐在一边,摇着头说:
“哎呀呀,贤弟啊,不瞒你说,我升堂时候判了严家赔给柳桃花五百银两。你猜怎么着,这柳桃花只留下十两盘缠,剩下的全部给了我。贤弟,你知道这桃花姑娘要去学什么吗?”
吴真:
“她要去作甚?”
“出家学武去。”
吴真一惊:
“啊?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你答应她了?”
范进:
“当然。我只是说,她出家学成武艺以后,可以再返俗再嫁人家,这五百两银子全当我替她存的嫁妆。”
吴真站起身,走了两步,又看着范进说:
“范兄,就像我当年资助周进周大人一样,我当时也是看到周大人将来能在官场成就一番事情,现在我看到这桃花姑娘也有同感,只是我感觉桃花姑娘是商行里的奇才,这个感觉不会有错。”
又说:
“正因为这个感觉不会有错,我才有了刚才放严步升一条活路,让他生不如死的想法。你只需要去判严步升的死刑。剩下严家的事情我来做。不过,有个事情需要范兄帮忙。”
“贤弟,请讲!”
“我会让严家倾家荡产来买严步升不死,但是严家这个银子你我都不能要,县衙也不能充公。要给一个人存着,将来这笔钱必有大用。”
范进:
“你是说给桃花存着?”
吴真:
“正是。”
门新来到屋里没有看见严步升,只有严致和一人在床上倒着,旁边有两个丫鬟在伺候着,门新脸色大变。一种不祥的感觉罩在他在心头,他急忙问床上的严致和:
“严步升呢?”
严致和咳嗽了半天:
“谁?你是说我那逆子回来了吗?他在哪里?”
然后对丫鬟说:
“扶我起来。这逆子在哪里?”
一个丫鬟说:
“老爷,家里少爷一直没回来。你问问这位官爷少爷回来了吗?”
门新又大声问了句:
“严步升呢?”
严致和又装作听不见:
“谁?你说的我那逆子啊?不是被你们抓走了吗?这逆子被你们抓走以后老朽就卧床不起了,逆子啊!”
门新只觉得自己的头一下懵了。他知道上了严步升给自己许下天价酬金作为诱饵的当了。也不是上了当,是自己一时兴起,贪心突然作祟。要怪,还是要怪自己。如果坦然接受胡屠户找到了直接证据,自己内心没有那一丝不甘,也就不会有了愤恨,没有了愤恨,也就会把抓住严步升当做大事,即便严步升路上说出那一万两银子给自己也不会动心。更何况在给严步升松绑的时候张三黑反复提醒过自己,要让严步升先兑现承诺的银子,自己还对张三黑有疑心,认为这个张三黑是在和自己抢银子,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可笑。
想到这里,门新突然大笑,大叫一声,我拿银子啊…转身撒腿就往外跑,刚好和进门的张三黑撞了个满怀。张三黑一把抓住门新,故意问:
“大人,犯人严步升哪里去了?”
门新拍着巴掌大笑:
“我那银子啊!”
张三黑眼睛瞪着门新:
“大人,我问你犯人严步升哪里去了?”
门新还是大笑:
“我那银子啊!”
张三黑一愣:
“咦?这门新莫非是疯了?”
门新想挣脱张三黑往外跑。张三黑从身上把绑严步升的绳子拿出来又三下五除二把门新绑起来,对门新大声喊:
“你这个书生,平日里也就是出出主意还行,真到关键时候,就是一个白板书生,走,老子要押着你回去见知县老爷。不把你押回去,我这官差也就干不成了。”
又说:
“凡是要想到退路。在这方面你这个书生还不如我这个不识字的白丁。”
门新又大喊:
“我那银子啊!”
柳桃花见到吴真那一刻起,她的脸竟然一下腾起一片红晕。这是柳桃花十八岁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直到和小春桃回到房子里以后,两腮那种热热的感觉还没有消退。柳桃花知道自己的心动了,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如果再待下去遇到这个吴大人,说不准又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呢。再说,柳桃花看到吴真那一眼的时候吴真的眼睛也有一种男人特有的飘逸眼光看了自己一眼。
有时候,男女之间定情终生不是什么山盟海誓,而是那人群里两人匆匆的一眼。
柳桃花把小春桃送到私塾先生的路上对小春桃说,姐姐要出一趟远门,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看你,到那时候,你就像现在的姐姐这么大了。小春桃问:很久是多久?柳桃花说:十年。小春桃又问:十年是多久?柳桃花说:十年就是你见到刚才那个大伯那样的男人心动的时候十年就到了。小春桃笑了,说,姐姐,我等你。
把小春桃送到私塾老师那里以后,柳桃花回到闺房,收拾完自己的行装,没有再向范进告别就离开了范府。
这一去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