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新听见魏好古来拜访范进,快走几步出了客厅想避开魏好古,不料那魏好古一身绸缎已经来到院中,看到门新的背影,高喊了一声,那不是书吏门新吗?我来了你就要走?
门新急忙止住脚步,回转身来,装作刚才没有看见的样子,很惊讶的叫了声:
“哎呀呀,我这和知县大人刚升完堂,陪着知县大人来他居说看看,是不是还有没有添置好东西,正要走,就碰上魏公子了,小的给您施礼了。”
范进这时也迎出门外,几个月没有见到魏好古,看上去胖了些。范进见门新有些紧张,便对魏好古说:
“魏相公,书吏还有公事要做,就不留他来陪你说话了。既然你们相识,等我安顿下来后再约两位小酌一杯。叙叙旧如何?”
门新见范进给自己台阶下,急忙应着,又给魏好古施了个礼,急忙转身离去,快到院门口的时候,范进又喊住他,让他这几日给春桃请一位私塾先生,门新应了后出门右转不见了踪影。
范进和魏好古两人寒暄过后来到堂屋客厅,宾主分次坐下。范进刚才从门新那里知道魏刚的强势豪横,朝里没有官员撑腰是不可能的,加之魏好古想要强纳柳桃花为妾,自己手头刚刚接手的柳桃花这个案子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自己刚刚退堂,这魏好古就登门拜访,看来是来者不善啊。范进又想起刚才门新给他的建议,让自己先去魏刚那里拜访才是上策,目前这个局面最好是采纳。范进想到这里,笑了笑说:
“魏相公来的正是时候啊!我正要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前去府上拜访魏大人,没想到魏相公早来了一步。魏大人一向可好?”
魏好古进门的时候还在担心自己掌掴过范进一巴掌,范进见到他会不会旧事重提,刚才听范进一席话彻底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魏好古听到范进问候自己的老父亲,急忙施礼:
“我替家父谢过范知县。家父本想亲自登门来拜访范知县,只是家父这两日偶感风寒,身体欠佳。我出门来拜访范知县的时候,家父让我给范知县捎个话,说,过个几日,家父身体好些了的时候,再来拜访范知县。”
其实魏好古这些关于他父亲的话都是临时说给范进听的客套话。范进自然也是听出来魏好古话里的弦外之音,急忙拱手施礼,说:
“不可,不可。整个高要县都知道魏刚魏大人的大名,我范进初来乍到,好多事情还要仰仗魏大人呢。魏相公也给我捎话给魏大人,等魏大人身体恢复几日后,我范进必然登门拜访。”
魏好古又替家父谢过范进,随手从随从那里拿过100封好的银两递给范进:
“范知县,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想见,这100两银子既是小弟我的贺礼,也是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范知县的赔礼。”
范进故意一愣:
“魏相公,这贺礼我还明白,只是冒犯一说又是从何说起呢?”
魏好古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上次赶考的时候我们二人在院里那一棵大槐树下,因为言语误会我一时兴起…哈哈,那时候我也是年轻气盛,容易冲动啊。”
范进又故意装作想起来的样子,也哈哈一笑:
“哈哈,魏相公,你不说,我倒是给忘记了。年轻好啊,年轻如果不气盛,难道到了我这岁数再气盛?”
魏好古被范进逗笑了。
他印象中的范进是一个呆板,只知道读书赶考的迂腐书生,即使考中举人也不懂官场规则的书呆子,这样的举人官员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从官场上消失。上一个汤知县就是太过于迂腐才被他家父魏刚动用关系给拿下去的。谁知,走了个汤知县又来了个范进。魏好古从他老爹嘴里知道是范进来当知县的时候就笑了。魏刚问他因何而笑?魏好古说这个范进年龄比那个汤知县还要老,还不谙人情世故,只怕是这个范进在县衙这个位置上坐不了许久就会自己灰溜溜跑掉。然后魏好古在魏刚那里自告奋勇,先来拜会范进,把柳桃花这个案子搞定。
但是,几句话下来,魏好古感觉自己这次带的100银两少了,有点轻视眼前这个范进了。魏好古止住笑,又干咳了两声,范进知道魏好古这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出了魏好古想说柳桃花案子意思。
范进:
“魏相公,此次前来县衙,如果有事要本知县帮忙就尽管说。”
魏好古:
“范知县果然爽快。其实,范知县可能也知道了你的上任汤知县给你留下一个难判的案子。”
范进又是故意一愣:
“哦?说说看。我刚审完柳桃花的案子,莫非魏相公说的难判的案子就是这个柳桃花的案子?”
魏好古激动地两手一拍:
“正是,正是。这个刁女柳桃花把本该属于我岳父家的一头猪非要霸占为她家,更可气的是,我听说,她今天在大堂上看到你是新来的知县又当堂诬告说,她家老爹是死于我那大舅哥严府家的严贡生过年的时候给她家牛腚里面塞了个鞭炮,鞭炮响了以后她家的牛受惊吓而死,然后柳桃花的老爹为此闷闷不乐,积郁成疾暴病死亡。然后这个刁女就说她爹的死和我大舅哥严贡生给牛腚里塞鞭炮有关。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嘛?我的大舅哥给她家牛腚里塞鞭炮固然可气,可是过年大家都图个乐,说不准就想起啥办法来取乐。我这大舅哥给牛腚里塞个鞭炮,还塞出人命来了?”
范进没有仔细听魏好古这一通强词夺理的细说,他是从刚才魏好古嘴里说出今天刚刚大堂上审柳桃花时,柳桃花说这个严家公子春节给她家牛腚里塞鞭炮一事是第一次说与范进。这第一次说与范进的事情,刚刚退堂没有多久这魏好古就知道的清清楚楚。这只能证明两个事情,一是衙内参与审案的有魏好古的内线,二是这个柳桃花没有给自己说实话。
范进有些愤怒。他的愤怒来自于他审的第一个案子就遇到不说实话的柳桃花,而他第一次看到跪在堂下的柳桃花讲述自己冤情时那双梨花带雨的双眼就动了隐恻之心,也不是动了隐恻之心,而是听到柳桃花这个名字立即想到了丁举人的妹妹也叫桃花,也不全是因为想起丁举人的妹妹叫桃花,最终是因为养女范春桃第一个名字就是叫桃花。在范进看来,叫桃花的女子不仅仅个个面若桃花,而且心地善良。可目前这个柳桃花却让他起了疑心。范进只是还不确定自己的疑心准不准?
魏好古见范进一副很认真听自己讲述的样子,心里很是高兴。又说:
“范知县,这下你彻底知道这个叫柳桃花的刁女有多么歹毒了吧?”
范进因为想柳桃花说的案情事实是真是假走了神,被魏好古这句话拉回了现实,他没有听清魏好古问的话,却一直想问魏好古所说的那个严府的严公子为啥成了魏好古的大舅哥?按照刚走的门新提供的线索,是这个严家公子,也就是严贡生娶了魏刚的女儿,按理说这魏好古是严贡生的大舅哥,在魏好古的眼里,这严贡生却成了他的大舅哥,范进一时还不明白,问:
“魏相公,我有一事不明白,这严府的公子严贡生咋是你的大舅哥呢?”
魏好古听后,得意的一笑:
“范知县,你有所不知啊,我们魏家和严家是亲上加亲。我娶了严家的小姐,这严贡生呢又娶了我的妹妹。这严家是本地有名的富户,我们家呢又世代在朝里做官。就是到了我爹这一辈官做的小,还在你手下做个巡检。我爹一直希望我考上举人,连中三甲,然后依靠我们朝里的关系走仕途这条路。无奈我天生对仕途那一套不感兴趣。我最喜欢的是李白,最讨厌的是考试写的八股文。”
范进听到这里,眉头皱了下,说:
“魏相公,你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算了。”
魏好古自知这句话说的又不符合当今朝廷的规定,上次就是因为在周进面前显摆诗词歌赋白白丢了个秀才。魏好古赶紧干咳了两声:
“那是,那是。我也就是把范知县当做知己才这么顺口一说。要是碰上上次监考官周进那样的不近情理的人,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范进听到魏好古提起周进,又想起周进在京请自己吃火锅的时候对自己的叮嘱。现在这个看似聪明,实则是一个绣花枕头的魏好古就在眼前,不如试探一下魏好古对周进知道多少。
范进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魏相公所说的这个周进是哪个周进?”
魏好古:
“就是我们那次同考的监考官,广东巡道周进。”
范进:
“哦,这周进官还不小呢?是四品吧?”
魏好古:
“四品也好,五品也罢,这周进的官当到头了!”
范进一愣:
“这话从何说起?”
魏好古也一愣:
“范知县对周进这么关心,莫非你们二位认识?”
范进感觉自己对于周进的关心引起了魏好古的注意,他便把话岔开,但是魏好古说的周进的官当到头了这句话他记下了。
范进;
“哈哈,魏相公,我就是随口一说。哦,我们言归正题,魏相公这次来对于柳桃花这个案子有何指教?”
魏好古:
“范知县谦虚了。指教谈不上,你是知县,断案的权利在你手里。我只是受家父委托过来一说,就是这个案子不要让刁女柳桃花钻了空子。都时候,范知县会左右为难的。”
范进想起他的上任汤知县也就是门新的舅舅,先是出于对严家欺压百姓的愤恨抓了严家公子严贡生,后来迫于魏家与严家的势力不得已又放了严贡生,给柳桃花捏造了罪名抓入大牢,本以为这样会得到魏家与严家的谅解,谁知最后的结果还是被魏家让朝里做官的亲戚找了个罪名让汤知县丢官罢职了。
想到这里,范进想探探魏家对于柳桃花这个案子想要的结果:
范进:
“魏相公,不瞒你说,我这初来乍到,柳桃花这个案子又是我审理的第一个案子。这第一个案子又恰恰是魏刚魏大人关注的案子,魏相公不妨把魏大人要审理的结果告诉我,这样也便于我再升堂的时候不被这刁女柳桃花蒙骗。你说是不是?”
魏相公一听,两手一拍,笑了:
“范知县果然比上任汤知县聪明。也罢,我把我们两家对这个案子的想法告诉你。也便于你判案,或者说,便与你再和柳桃花沟通一下,找一个双方其美的解决办法。”
范进:
“请魏相公直言。”
魏好古:
“简单来说这个案子有两点。第一点,绝对不能翻案,也就是说判这个柳桃花赢了官司,如果让这个刁女赢了这场官司,我们魏家和严家的脸往哪放?第二点,只要柳桃花撤诉,她家死的牛多少银子,由她来说,还有就是那头猪。如果要猪就还给她,不要猪,要银子,还是那句话,多少由她来说。至于她那死去的爹,人早晚都要死,现在已经死了,也不能再活,再者说,她这死去的爹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出于对这个刁女的同情,还是那句话,多少银子有他来说。最后一点就是…”
魏好古说到这里降低了声音,用手遮着半张嘴,扭头对范进说:
“范知县你有所不知,这个柳桃花是一美人,只是现在在大牢里你看不出来。范知县可以给她捎句话,只要她柳桃花愿意,出了大牢,我魏好古可以厚礼相送,纳她为妻。你有所不知啊,我娶了严家小姐已经三年了,到现在还没有一男半女,我那老爹还等着抱孙子呢。”
范进听魏好古说到这里,又想起死去的妻子胡春桃,两人十几年没有孩子,最后范进中了秀才后,两人才把忘了十几年的夫妻那点事又捡了回来,自己中举人那天,晚上妻子胡春桃对范进说,感觉有了。范进当时没有在意,没成想第二天妻子被人害死。这要是妻子所说的话语是真,那就是那个杀害妻子的凶手也杀死了他范进的后代。
范进想到这里牙咬了一下。但还是笑脸对魏好古说:
“魏相公所言极是,条条在理。等我再细细审一下这个柳桃花。毕竟魏相公还想把桃花姑娘纳进来,为你们魏家添后。这就更需要把柳桃花的案子处理好。这就需要一点时间。”
魏好古见范进如此配合自己,很是兴奋,不由自主的用手拍了下桌子,大声说:
“好,好。我就等范知县的好消息。你这还有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你了。改天我在得月楼酒楼请范知县吃饭,到时候,我争取让我们家老爹出面,有些事情我们再细谈。”
范进站起身,拱手作揖: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留魏相公了。待我审完柳桃花的案子再去拜访魏刚魏大人。”
魏好古也站起身,说了一些道别话语。范进把魏好古送到门口作别。范进转身刚进堂屋,管家进来说:
“知县大人,有个叫秋生的乡邻要来见你。”
范进一听,赶忙说:
“快快有请。”
管家应允转身离去,不一会,秋生就来到堂屋,看见范进急忙跪下行礼。范进说,秋生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我托付你的大事有进展了吗?秋生又对范进施了个礼。说:
“知县老爷,您托付的大事我办完了,奶奶死之前留下的那粒扣子的主人,我找到了。”
范进:
“是谁?”
秋生:
“就是严家那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严贡生!”
范进一下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