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与范进分开后也是一路急匆匆赶路,路程行至一半时周进感觉饥肠辘辘,从口袋里拿出范进给的鸡蛋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歇息一下,把鸡蛋吃了继续赶路,回头看一辆驴车正向他而来。没看到驴车周进没有感觉腿累,看见驴车后不仅仅是肚子饿了的感觉,瞬间腿也迈不动了。
周进走到路边蹲下,没有着急吃鸡蛋,眯起眼睛看驴车慢慢走来,他想辨认一下赶车的人是否认识,周进想搭一段顺路车。
随着驴车走近,周进看着赶车人也是和他年龄相仿,但不熟悉。周进想上前打问一下赶车人是不是和他顺路,但他那读书人的脸皮薄毛病又让他迈不开腿,驴车就从他眼前过去了。
周进有些懊恼,拿出鸡蛋想吃了再赶路,这时,驴车停下了,赶车人从率车上跳下来,朗声问道:路边可是周庄的周老先生?
周进一惊,急忙把鸡蛋放进口袋,抬头看走来的赶车人,双手作揖,说:
“这位兄台,在下正是老朽周进,敢问兄台是?”
“你在我们东家顾家庄顾老相公家里做过几年私塾先生,我们东家孩子去年考中秀才,我们东家高兴,请了戏班子唱戏,你点了一出梁灏八十岁中状元那出戏…”
周进一下想起来去年这段往事,本想高兴,却又想起自己教的学生去年考中秀才,好不风光,而自己今年赶考又是不中,若是赶车人问起来该如何回答?
周进担心赶车人问他赶考一事,便斩下话题,急忙问赶车人:
“兄台不要怪罪老朽,我眼慢,敢问兄台在顾老相公家做何事?”
赶车人笑笑,说:
“周老先生不要这么客气,我就是一粗人。在东家常年赶车拉东西。这次去县城是给东家买了些快要春耕时候用的锄头什么的,周老先生如果不嫌弃车上脏乱,你就上来,我带你一程,这样天黑之前也就能到家了。”
周进假意推辞了一下,便紧走两步上了驴车,本想和赶车人说几句家长里短,但又不从说起,加之走了一路,又累又饿,这时候又不好自己一人把范进给的鸡蛋吃了,便迷上眼睛打起盹来。赶车人见状,也不再搭话,随着驴车有节奏的摇晃,周进靠着驴车上拉的几件锄头倒头睡了起来。
周进打鼾的过程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范进三年之后双双考中秀才,周进第一名,范进第二名,当年八月秋闱之时,两名年龄都已经进入孔圣人所说知天命的老者又双双考中举人,一时间传为佳话,前来道喜者络绎不绝。范进不顾朝廷禁令,酒后又高呼他喜欢的李白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周几只好贴在范进耳边提醒,范兄,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高歌李白的诗是要吃苦头的!
范进不以为然,拿起酒杯又一口喝尽,两眼看着周进,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贤弟呀,别人都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你我岂止是十年寒窗?如今你我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时候还不能让我们随性一下?天生我才…”
范进还要高歌李白诗句时候,周进只好用手堵住范进的嘴,大声喝道:
“范兄啊,这样不可,你这样的性格咋去进朝做官?”
范进又喝了一杯酒:
“贤弟呀,如果不能随性而为,看别人眼色行事,我们做那个官又有何用?”
“范兄啊,你好糊涂啊!二十几年寒窗苦读圣人书,你咋还不知道为官之道呢?李白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果皇上不用,有个屁用?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更是骗人的鬼话!”
范进一愣,看着周进:
“贤弟,如此说来,这李白的话还不能相信?”
周进拉着范进的手,有些激动:
“范兄,你在这世界上宁可相信有李鬼,也不能去信李白那个酒鬼。他写的那些玩意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将来你做了官,守着丫鬟小姐和她们去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吧,只有她们信!”
范进听后,对着周进双手作揖,说:
“贤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曾经和我老娘和家里娘子胡氏说过你是我的贵人,今日咱俩双双中了举人以后,贤弟的水平远在我之上,今后我范进有为官那一天的时候,还望贤弟多多指点。今日我酒后多有失言,贤弟不必往心里去。”
范进又把一杯酒喝完,双手作揖,对周进说:
“贤弟,今日我们双双中举,可喜可贺,就此别过,来日再见。”
范进忽的一下飘进黑夜中不见踪影。周进急忙大喊:范兄,范兄…两眼一睁,眼前不是范进,却是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对着自己,再细看,赶车人已经被绑在路边一棵发芽没有多久的柳树上。
周进心里一惊,知道遇到路匪了。
路匪一脸胡须,头上扎着一块皂巾,没有蒙面,周进看上去路匪的长相和刚才自己梦里梦到的李鬼差不多。周进稳了稳神,用手揉了揉眼角的泪屎,又打了个哈切,对路匪不紧不慢的说:
“刚才我梦见你了!你是不是叫李鬼?”
“啊?你咋知道我的江湖大名?”
路匪瞪起眼睛有点惊讶的看了看周进。周进听到自己胡乱说出刚才梦里的情景竟然猜对了路匪的名字,又看看称作江湖大名李鬼的路匪一脸的吃惊,心中刚才的担心便烟消云散,正想继续说,绑在柳树上的赶车人大声说:
“兄弟,你绑我不要紧,我车上拉的是咱们这里远近闻名的周进周老先生,他去年在我们东家顾家庄顾老相公家里教了三年书,去年我们东家少爷就考上秀才了!”
周进只听到当啷一声,路匪李鬼的杀猪刀就掉在地上,李鬼双手抱拳,弯腰作揖,对周进说:
“周老先生不要怪我莽撞,我爹在世的时候经常说起您老先生。”
“你爹?你爹是谁?莫非也曾经是我的学生?”
路匪李鬼说了句周老先生稍等一下,我过去把那位大哥的绳子松了再回来给你细说。说完就跑到柳树边三下五除二给赶车人松了绑,对着赶车人拱手作揖后又跑回周进这里。
周进这时也下了驴车,伸展了一下腰身,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头,膀大腰圆的李鬼,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教过的学生哪一个和眼前李鬼相似。
李鬼站在周进面前虽然人高马大,由于刚才以路匪姿态对待周进,一时显得不自然。周进看出了李鬼的拘谨,笑着说:
“既然你父亲是我的学生,你报上你父亲的姓名,我回想一下。”
李鬼又不自然的笑笑:
“其实,我爹算不上你的学生,只是你在我们牛庄大户人家牛布福家当先生时,我爹在屋外听过你的课。我爹和我不一样,打小喜欢读书,家里穷,供不起,他在东家牛布福家里做木匠的时候,偷偷听过你很长时间的课。好多文章回家就背给我听,让我也背过。可是,嘿嘿…”
李鬼说到这里憨厚的笑笑,看着周进说:
“周老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哪是背书的料。为这事,我爹没少用他自己做的戒尺揍我。”
周进听李鬼这么一说,一下想起来在牛家庄牛布福家教课时候,时长看到一俊朗清秀男人做完木工活就站在他教课屋子不远处静静地听。周进这样越想越清晰,那位俊朗清秀的男人形象无论如何和眼前的脸庞黝黑,一双铃铛眼的李鬼判若一人。周进有些疑惑,便问李鬼:
“老朽有两个问题问问你。”
“请周老先生发问。”
李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李鬼是你的真名?另外,你说起你父亲听我的课,我到想起来了,可是,你父亲俊朗清秀,你们父子咋有如此大的差异?”
李鬼听后,用手挠了挠头:
“李鬼是他们送我的绰号。我真名叫牛奇,我爹叫牛得水。我长得像我娘,嘿嘿!”
周进听牛奇这么一说反而感觉自己这样问牛奇很不礼貌。谁说父母英俊孩子就一定貌美?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说起来,那教出秀才的老师肯定是举人吗?可自己连个秀才也考不上,不也教出好几个秀才来了吗?
周进想到这里一下想起今天去看榜自己也没有考中的事情,怕这样再说下去,他们二人问起自己考试一事,自己那时候反而就不好回答了。周进弯下腰,拿起牛奇丢在地上的杀猪刀递给牛奇,问:
“牛奇,你爹可知道你现在干这个营生?”
牛奇赶忙把刀藏在身后,声音诺诺的说:
“周老先生,我爹娘已经去世好多年了。现在就我自己,偶尔饿了出来干点这些见不人的营生,平日里我还是守在家里挺安分的。”
周进听到牛奇说饿了以后才出来干些这样路匪营生,一下想起口袋了还有一个范进给的鸡蛋没吃。刚才在路上当着赶车人不好意思吃,现在牛奇这样一说,立马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鸡蛋,看了看,用手捂了下,对牛奇说:
“牛奇啊,不管咱们以什么样的方式认识的,毕竟你爹还听过我的课。这个鸡蛋是我今天兄长送我的,一路上我没舍得吃,送给你吃了挡挡饿吧,算是我们今天认识老朽给你的见面礼。不过,老朽也送给你一句话,这路匪营生不要再干了。再干对不起你那喜欢读书死去的老父亲呐!”
牛奇听周进这么一说,接过鸡蛋一下跪在周进面前:
“周老先生,我虽然不如我爹喜欢读书,但我敬佩你们读书人。今后,如果用得着我牛奇的地方,请周来先生尽管说,我牛奇以命来报答你今天给我这个鸡蛋之恩。”
牛奇站起身,双手对着周进和赶车人各自一拜,转身闪进旁边树林,转眼没了人影。
周进这才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赶车人,又看看落下去的太阳,笑笑说:
“你我快快赶路,天黑之前到家。如果再碰上路匪,我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赶车人等周进上了驴车,拿鞭子在驴身上轻轻一打,随着驴车向前走动,赶车人对周进说:
“还是你们读书人福大命大造化大。今天如果不是碰上你周老先生,我走在前面碰到这牛奇,怕是凶多吉少,弄不好丢了一条性命。你周老先生在车上,我只报了你的名号,这牛奇就一下跪下了,你最后这个鸡蛋还把他从路匪这条害人营生上拉了回来。你说,周老先生,你这个鸡蛋救了多少条命啊!”
周进这时全无了睡意,他转头看看身边这个赶车人,有些疑惑,一个鸡蛋被他说的有了这么样的高度是自己不曾想过的。但是静下心来想想赶车人说的话,又是这样的道理。
看来,这范进和自己还真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