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自己爱的亲人,有喜欢读的书,有喜欢吃的食物,有喜欢做的事情,她也害怕死亡,也害怕以后再也无法体会这些人世间的情感。
她,也会怕疼。
梁子朝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他是喜欢自己的妻子的。
或许没有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她如一汪清泉将他包裹,让他身心舒适的同时不必为家中之事烦忧。
可惜现在意识到已经太晚了,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在上刑场的前一天夜里,梁子朝心里的不安和恐慌全都释然了,他深情款款的握着妻子的手对她半是愧疚半是认真的保证道:
“锦宁,这辈子是我太过混蛋,明明有了你这么好的妻子仍然不知道珍惜,直到临死之时才意识到我心悦你,让你无端受了许多苦。”
在她盈满了泪光的注视下,梁子朝继续深情的说道:“若是有下辈子,我还要与你做夫妻,定然要一辈子珍视于你,再不叫你受苦。”
他满心以为妻子在这一刻一定满怀欣喜,一定感动于他的浪子回头。
可她说了什么呢?
“若是当真有来生,阿朝,我并不想再嫁给你。”
梁子朝不解极了,也瞬间满心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肯定是爱他的,不然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很快就明白了,她或许也曾满怀期许与少女心事嫁给他,希望与他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可是这样的希冀与爱意早已在他日复一日的横眉冷对当中被磋磨成了碎片,再也难以拼凑。
她如今还肯对他这么好,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本性善良,她只是在完成她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而已。
这个时候梁子朝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可笑,他对她的每一次漠视,每一次冷言冷语,每一次后院陷害之时他的偏听偏信,都是刻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他竟然还在期许着能与她有下辈子。
“所以,到了地府之后,我在得知自己可以留在地府当差之后,就选择放弃了轮回,一方面是为了赎罪...另一方面,他也想靠着自己的力量,护她每一世的轮回。”
即使她早已变了模样,也不会再记得与他的过往,甚至偶尔他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却不能靠近。
这是他为自己选的结局。
她用她的温柔和爱意困住了他。
说到最后,梁子朝忽然笑了笑,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举起酒杯道:“从我的故事里你们有没有悟到什么真理?”
话题转换的有些快,江海月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道理就是,千万不要做渣男,千万不要辜负真心。”梁子朝半开玩笑的将自己总结的经验讲给在座的众鬼听。
哪怕不爱,也不要伤害,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一句看似毫不起眼的话,能给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打从坐下来之后一直没说话的柳平江冷不丁道:
“我就不一样了,我没辜负过什么人,我做这一行纯粹是没兴趣。“
秦景眉头微皱,一挑眉毛却挑了起来,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什么意思?”
柳平江耸耸肩:“对活着没兴趣,对转世轮回也没兴趣,做什么都没兴趣,正巧判官说身边还需要个文书,我没反对,就留下来了。”
后来因为做得好,又调到了当时的城隍爷手底下当夜游神,一直做到了现在。
“好家伙,这样也行?”秦景表示大开眼界。
前台鬼伸出一根手指来捅咕了罗帆的腰窝一下,挤眉弄眼道:“这家伙有故事,听说他和梁子朝当鬼差的理由差不多,都是做错了什么事。”
江海月看着罗帆的神色犹豫着说道:“这毕竟都是他自己的私事,他不愿意说我们就别问了吧。”
罗帆苦笑一声,倒是没有恼怒的神色:“他说得对,我也是为了赎罪,不过我的罪孽比老梁可大得多。”
他害了他一辈子的恩人。
罗帆的故事,开始于七百多年前,那时候的罗帆还不是现在这样少言寡语木呆呆的模样。
他风华正茂,一腔热血,是个魁梧的,宁折不弯的读书人。
罗帆读书的场面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李逵穿着书生服,提笔作诗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候书院里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挺排挤家境贫寒的罗帆,但没有人敢真正当面欺负他。
曾因为啥呢,当初学堂一霸想要欺压他,指着罗帆的鼻子骂他,言语间还侮辱了罗帆的母亲。
结果罗帆先是冲着那人作了揖,然后在那人得意大笑的时候一把把他推出去十米远。
先礼后兵,还挺有礼貌。
从此以后书院里再也没有人敢说罗帆的坏话,人人见着他都是一张笑脸。
书归正传,在那个时代,对农家子弟来说,读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需要举全家之力一年的收成收入,才将将能供得起一个人一年的学费。
而且这还是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
平时想要买笔墨纸砚就更是难上加难。
罗帆的情况比这还要差一些,他是爹娘的独生子,亲爹在他八岁那年摔断了腿,在床上养了两个月还是撒手人寰。
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差点被村里的人给欺负死,他那原本温柔似水的娘亲自此之后变成了一个泼妇,需要发疯才能护得住他,护得住这个家。
自此之后,母亲又当娘又当爹,白天忙地里的活计,晚上就坐在炕沿上借着月光做针线活。冬天地里的活干不了,就去大户人家当短工赚点银子。
罗帆感恩母亲为自己的付出,也更加刻苦的读书,十三岁那年就已经考取秀才功名,且名列前茅。
可也就是在这一年,噩耗突然传来,她娘亲在大户人家做工的时候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罗帆的母亲身子骨一向十分硬朗,那一阵子也没什么病没什么灾,所以罗帆在巨大的悲痛之后首先便觉得,母亲的死有蹊跷。
他上门讨要说法却被家丁乱棍打了出来,走投无路之下告上公堂,希望青天大老爷的县官能还他一个公道。
结果那个大户人家是京城某位高管的亲戚,只是稍微走动了一下,给县官塞了点银子,县官便以诬告的罪名又打了罗帆八十大板,扔到了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