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逸风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被推进急救室了。
又一次。
自从他身败名裂起,在外收入越来越难以维持家用。
他以为已经尽量瞒住了母亲,可在发现她同时兼职很多零时工时,顿时明白过来,她早就发现了。
他维持着自己可笑的自尊心,母亲也在帮他维持着,假装不知道。本就孱弱的身体在常年劳累以及湿冷环境侵蚀下一步步消磨殆尽,在一派平静的生活基调中,轰然坍塌。
自从第一次病倒开始,她就再也没出过院,反反复复地发病晕厥,抽搐呕吐,每一次进急救室都是千钧一发。
这个急救室外,他已经不记得待过多少次了。
可是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像是悬在一根钢丝上,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了,举步维艰,心惊肉跳。
急救室门框上鲜红的电子投射光冰冷,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一生的追求,名声,财富全部落空,尊严被人肆意践踏,可那些他都不在乎了。
他现在好好坚持下去的希望,就只有母亲了。
如果真的有神明,就请可怜一下他,把母亲留给他吧。
不知等了多久,一个身穿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看着等在门口浑身紧绷的青年安抚道:
“家属放心吧,手术顺利。”
辰逸风像是重获新生一样艰难地松了口气,再一次朝医生鞠躬致谢:“谢谢医生,辛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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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邱则宇的话,危羽瞳明白她的隐瞒不仅不会让韩临安心,反而会让他更加误会。
因此在探听到辰逸风的住址时,她将电话打给了韩临。
“你让我陪你一起去?”韩临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惊讶。
“对啊,您的太太深更半夜去见别的男人,韩总不担心吗?”危羽瞳戏谑。
听到男人轻笑一声,语气放松:“担心死了。”
说着深更半夜,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不过到的时候,天确实已经黑了。
两人一同下车,危羽瞳正要挽住他的手上去,韩临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
韩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邱则宇。
对她道:“先上去吧,我接个电话,很快跟上来。”
危羽瞳点头:“好,我先走着,你快点跟上来。”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韩临接通了电话,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有一个坏消息,那个人的母亲在十几分钟前病症发作,经抢救无效死亡,医院应该刚给他电话通知。虽然这么说缺德点,但是这时候如果他以这件事痛苦挽留,依着过往情分你家危小姐难保不会动容,最好阻止两个人见面。”
母亲去世。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以此挽留,”韩临闭了闭眼,指骨按揉着眉心,“但是我会打电话告诉她。”
“韩临?”邱则宇语气里几分不赞同,“你想清楚了,要是告诉她,她今晚很可能会选择陪在他身边,而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可能因此功亏一篑了。”
韩临语气平静:“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瞒着她只会徒增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牵绊,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只希望这一切,在今晚就能有个明晰的答案。”
邱则宇明白了,他只是在赌危羽瞳对辰逸风还有没有旧情,但是…
“可万一赌输了呢?”
你付出的这一切怎么算?
韩临的声音很沉:“这场豪赌早就开始了,输了其中一小局,我还不至于放手整盘棋。”
只是难免会失望。
楼道里,危羽瞳放慢了脚步,结果还没有等到韩临的到来,先等来了电话。
“喂?”
男人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很平静也很沉重:“阿瞳,他的母亲在半个小时前,去世了。”
去、世?
危羽瞳的脚步顿住,回想起记忆里和善温柔的阿姨,心里发酸。
韩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不上来了,楼道黑路滑,上楼梯注意安全,遇到情况给我打电话。”
“我在楼下等你,一起回家。”
危羽瞳情不自禁地往窗边靠近去,透过玻璃往下看,视线落在了黑色卡宴旁边站着的修长身影上。
此时正靠着车门站着,手机屏幕微弱的蓝光打在他耳侧,男人的头微微扬着,视线似乎在寻找着正在上楼的她。
她的心砰砰地跳了几声,感受到他语气里的郑重之意。
“好,一起回家。”
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挂掉电话,径直往楼上走去。
可到门前,她却没有勇气伸手了。
记得很多年以前陪辰逸风送母亲去医院体检过,那时候的医生明明说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但是好好调养下来至少能安享晚年。
可是因为那场意外,他的人生一落千丈。
阿姨大概为了减轻儿子的压力投入了繁重的工作里,本就孱弱的身体日渐式微,直至陨落。
他的生活本就变得很艰难了,现在连唯一的希望都消失了。
这个她要怎么还他啊…
听到清晰的敲门声,沙发上的辰逸风如梦初醒,整理了一下心情,往玄关走去。
打开门,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眼神微动。
“是你啊。”
他神色淡淡地转过身,任由身后人跟进来。
危羽瞳猜想过很多种他看见她的反应,有悲痛流泪,歇斯底里,指责抱怨。但没有一种能这么平静,平静得像是对待一个串门的邻居。
可她明白,表面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他把所有的痛恨绝望都压在了心底,母亲的死,真的成了压到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男人清瘦的背影,她眼眶湿润,心痛自责却又愧疚,无能为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声音暗哑:“辰逸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应该去查的,我要是去查你就不会遭受了那么多年的痛苦,受人蔑视欺辱,你的人生也不会变得一团糟,而…而且阿姨也不会那么早就…”
话到嘴边,她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先掉了下来。
听见女孩自责痛苦的道歉,辰逸风心里复杂,艰难地勾起嘴角,无力地开口:“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可你是辰逸风啊,你用尽全力去生活去追求,应该有最好的未来,再不济,也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女孩自责的眼泪止不住。
看着自己自年少时喜欢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得不成样子,说完全无动于衷是假的。可他又能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不知者无罪。
可是在无数个绝望到窒息的夜里,他连自己都恨过了。
“阿瞳,你走吧。”
时隔多年,当他再一次喊出这个曾经温柔缱绻的称呼时,心底潜藏的执念和占有欲冲破束缚。
他花了那么大力气保护的女孩,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这时,屋子里的白炽灯闪了两下,一下子熄灭。
连同窗外的光线也暗下去。
停电了。
闪电划破长空,一瞬间映亮了玄关处女孩的脸。
危羽瞳低头。
她来之前就有想到过,他不会接受她的道歉的,只是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里还是一阵酸涩。
听见男人叹了一声,语气释然一般:“我受的那么多苦,只是因为我选择了一条不合适的路,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与你无关。”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看她难过。
危羽瞳心里没由来的难受。
却听见男人再次开口,语调变沉:“阿瞳,你要想清楚了,现在不走,我就不可能再放你走了。”
字句里透露着侵略与占有。
危羽瞳一怔,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
昏暗的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空气静得能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时,一个突兀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僵局。
手机屏幕上亮着一个名字
——韩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