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一家三口还算温馨,朱鼎顺吃完喝口开水,躺一边闭目养神。
肫哲吃完,抱起儿子到一边喂食,之后放到羊皮中盖好,把一盆鸡汤端到门口,让亲卫们解决。
再次回到火堆边,酝酿了半天情绪,刚准备开口,闭目中的朱鼎顺突然道,“福临拉裤裆了。”
肫哲慢半拍啊呀一声,扒开一看,果然拉了。
手忙脚乱收拾完,换了一块干爽的棉布垫到屁股下,扭头发现朱鼎顺盯着她。
肫哲被看得一阵心慌,“怎…怎么了?”
“你不会照顾孩子,去找几个老妈子照顾他。”
“哪有那么娇嫩,这尿布都很奢侈。”
朱鼎顺顿时无语,不一会又问道,“你想去辽阳?”
突然被点中心思,肫哲抿嘴点点头,“夫人还有三天就到,大汗不应该强留英国公,放心吧,他不会杀我。”
“会不会杀你先放一边,肫哲为什么知道夫人的消息后,觉得自己非到辽阳不可?”
肫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反而有点局促。
朱鼎顺叹气一声,“之音没有这样的面子,但破虏有,他是未来的国公。为了福临,你想去带回英国公是吗?”
肫哲消化了一会,倒也没有躲闪,点点头道,“总之我得做点事。”
哼哼~
朱鼎顺干笑两声,从旁边拿出一封密信,扔给她问道,“你在这里陪努尔哈赤处理过朝事,那你知道什么叫皇权吗?”
肫哲疑惑接过信,里面是来自虎子和熊廷弼的消息,虎子还好说,就是造反成功,正在巩固。
熊廷弼这个人好像监视了很多人,都在说他们在做什么,但十几个人,总结起来就是颇有怨言,但不存在反意。
肫哲用了一刻钟看完信,又递了回去,“妾身不知夫君想说什么,也不知您关注这些平民做什么。”
朱鼎顺把一沓纸扔到火堆中,抬头看到烟雾从顶板进入上层,然后从重檐四周散去,自嘲一笑道,
“今年有一个王二的人在陕西叛乱,官府很快镇压,却没有抓住这群反贼,他们几百人成了流贼。大概明年这个时候,你看到的那十几个人,会是反贼头领。没有人教唆他们,是他们杀官造反,想做天下的主人。”
肫哲听明白了,但她不知如何回答,犹豫着问道,“他们哪来的勇气?”
这不是个答案,朱鼎顺却笑了,很满意她的反应。
“肫哲,皇权是至高无上、无法被超越的权力。皇权有一个不断完善和渐趋加强的过程。
以唐宋为界,唐宋之前皇帝相对独裁。唐宋以后,皇帝绝对独裁。
唐宋之前的权力显著特点,就是贵族政治占有突出的地位,门阀大族兴起,形成与皇权相颉颃的力量。
魏晋南北朝时期,权臣可以受九锡,与皇帝同坐龙椅,共受百宫朝拜。权臣发怒时,可对天子施以拳脚。
唐宋开始,科举大行,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权力从门阀贵族手中剥离,寒门有了一线生机。一种更广泛的力量,击溃了门阀贵族的势力。
大明的皇帝看起来处处受制,却是有史以来,权力最集中的皇帝。后人大概会疑惑,朱家皇帝很弱势,却牢牢把握着皇权,依旧口含天宪,这是为什么呢?”
肫哲挠挠头,她不怕朱鼎顺说这个,也听得懂。问题是,帮不上忙啊,身份太复杂,不会有人服她。
“夫君想说,大明皇权旁落?”
“错,权力是个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皇权永远无法下乡,永远别指望管到每一个人。但总有一天,会有权力管到每一个人头上,岂非比皇权还高?
可见皇权就是人心的篱笆,我与人说过,社会的进步,就是权力分享。唐宋以后,皇权分享到士大夫手中,他们弱小、人又不多,力量很难集合起来,互相制衡也无法成事。
但他们经过二百多年的传承,逐渐变得强大,变得腐朽,尽管这种强大只在财富方面,却让他们痴迷。
痴迷于士大夫权力的人群,比唐宋之前的门阀更多、更广泛。权力一旦凌驾于生命之上,凌驾于自由之上,与皇权没区别。
百姓承受不住多重皇权剥削,这就是他们的勇气来源。
他们一无所有,他们只想活着。虽然他们私欲很重,也想做主天下,但根源还是皇帝和士大夫制造了这样的机会。”
肫哲听懂了,轻咳一声,指指四周的八旗,“夫君要不试试阿爷这个办法?”
朱鼎顺哂然一笑,“努尔哈赤的办法是个屁,融生产、政权、军事为一体,这是山贼土匪过家家的玩法。皇太极都觉得恶心,他都开始巩固皇权了,我用这种落后两千年的办法做什么。”
“妾身不懂了,解难营的办法高明在哪里?”
“办法无所谓高明。我说了,权力是一个规矩,皇权的根本问题、或者或根本缺陷,是只有士大夫和天子能玩,忽略了天下万民才是基础。把天下万民全部拉进权力场,才是万世不灭的王朝。”
肫哲两眼一瞪,“这…这怎么可能呢。”
“当下肯定不行,未来也需要很长时间,但必须以这种方式架构新的权力,才能万世不灭。”
“天下无皇,顷刻大乱,烽火遍地,夫君在胡说什么。”
朱鼎顺看她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弧度,“那就没有皇帝,让天下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皇帝。”
肫哲呆滞片刻,深吸一口气,“夫君,妾身到辽阳,三日即可往返。”
“我在告诉你,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去。”
“啊?!”
“消灭人心的皇帝,否则大湏的出现毫无意义。既然天下都认为需要皇帝,那就让皇帝消失一段时间,谁冒头杀谁,让皇帝成为一个避之不及的恐怖,让皇帝成为一个谁都不想碰的尊贵。别害怕,万一信王嗝屁,这是我的备用办法。”
肫哲完全懵住了,想不到朱鼎顺在这大殿里独处几日,脑子里想得根本不是辽东,而是…天下?!
朱鼎顺看她不说话,歪头轻轻问道,“肫哲认为,我做皇帝会怎么样?”
“好像…好像缺点什么,大概会死很多人。”
“是啊,我从来不想杀人,但领先太多就是疯子,依旧会死很多人。血,只有血,才能把人的脑子洗干净,也只有血,才能诞生先进的社会思想。”
肫哲猛不防打了一个寒颤,朱鼎顺却淡淡道,“你想去就去吧,可以把我这些话告诉皇太极。也许他现在听不进去,没关系,安全回来就行。没想到啊,老子轻轻松松把一个枭雄玩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