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完事,赵南星问了一句,为什么不从延绥发动,反正那边的准备与这里一样,距离宣大更近,更好补充。
虎子摇摇手指,因为延绥明年会很乱。
宁夏首义之后,起义的人肯定多如牛毛,定然有许多居心叵测之辈,必须让百姓看到,流寇无法成事,只有宁夏才是大义所在。
而且延绥无法快速开荒,无法一年内自给自足。
赵南星暗赞,果然是‘专业造反’。
宁夏最北的兵堡叫镇远关,万里边墙,在这里完全中断,整个贺兰山与黄河两岸,只有东岸有断断续续的边墙。
兵堡带动村落,边军家属几十户一堆定居,他们种一辈子地,放一辈子羊,都是边将的财富,自己顶多只有一成,与黄金家族几乎没区别。
斑鸠朱九在宁夏的官名是班九,音同字不同,是山西到宁夏求生的东家,半路‘遭匪’,带着仅有五名伙计,一怒之下把一伙山匪给端了。
自此班九进入边军,巡抚给了个百户衔,后来又单枪匹马挑落几个鞑靼强盗,名声大振,再升千户。
外来户,没有地,没有世袭属下,班九一直在总兵府当佐贰官,天启二年,这家伙带着五个伙计强入漠南,联系到鄂尔多斯酋长都亦青、西土默特酋长素囊台吉,两家出面扫荡漠南沙地周围的小部落,把宁夏走私的商路打通了。
边军各级将官那个兴奋呀,视班九为福星,不能给实职指挥使,两年时间,从五品千户升到从二品都指挥同知。
尤世禄任总兵后,也不得不重视班九,但真的没法升职,只能平时多分润一点。
九侠用不着银子,都分给了兄弟们,娶了六房小妾,在宁夏镇的名头越来越响亮,就连三边总督武之望,也经常让他打听一些漠南的事。
巡抚胡廷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带了两千人,都是边军家属青壮,没有军籍,专门给各家走货。
这两千护卫,有宁夏镇最好的待遇,一年吃穿用度全管,还有十二两银子,十万边军抢着来,宁夏的‘土著’不乐意了,九侠只好折算成布匹盐巴粮食,偷悄悄行事。
他就是宁夏镇的及时雨、玉麒麟,无形中已成为边军的‘希望’。
宁夏镇的一盏油灯,若碎,必然引发滔天大火。
九月初八,班九从北面溜达了一圈,到兵堡看了一遍各家收成,总兵衙门汇报一遍,与尤世禄喝了两盅,黄昏来到巡抚衙门。
胡廷宴,漳州人,若无意外,马上就是陕西巡抚,正史中瞒报、漏报起义的主官,义军做大的功臣。
胡大人真不愿意到西北这破地方,想着混个资历就撤,没想到宁夏还是福地,有个商人当武将,把整个镇给激活了。贺兰山下土地肥沃,一镇边军的收入,比其余三镇都多。
美啊,一年就有四万两的白银,比不上大同侯罩着的宣大,也能吃点边角,班九说部分粮食就是送给了大同侯的商号,老夫也算大同侯的人。
不对,是稷国公,大明宗室实权国公,未来的武王,节制藩国的威远大将军,宁夏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两年运作一下,保证能换个地方。
胡廷宴一人自斟自饮,美滋滋想着未来,下人说班同知求见,立刻通传让进来。
胡廷宴甚至还站起来迎了一下,却见班九醉醺醺的进门,“末将拜见巡抚大人。”
班九行礼时差点栽倒,胡廷宴脱口而出,“哎,小心!”
“嘿嘿,感谢巡抚大人。”
“班同知坐吧,这是在哪儿喝的酒。”
“尤总兵喝了两杯,怕大人挂念,末将赶紧来汇报。”
“呵呵,班同知禅精竭力,本官自然清楚,若以后外调,一定给班同知运作一下。”
班九摇摇手,把酒壶一饮而尽。
胡廷宴眉头大皱,若不是班九重要,总兵也没资格与他对饮,他才是说一不二的独头主官。
“嗝!”班九一个呛人酒嗝,“大人,诸位指挥使太混蛋了,尤其是左右中屯卫,今年收成明明还算不错。您知道边军手里有多少粮吗?一亩地五斤。
五斤啊大人,一个劳力辛苦一年,只有二三十斤粮。
兄弟们家眷冬季连衣服都没有,羊皮都没有,整个冬季都在家里的茅草堆中,生怕开门进入寒气,还得生火取暖。
MD,真是丢人,老子越来越富,兄弟们越来越苦,做的什么狗屁生意。”
胡廷宴听得越来越冷,不是对班九冷,也不是对边军冷,是对这件事冷,你班九爷又不是第一次做事,只当他是醉酒了。
没想到班九又打了个嗝,嘿嘿一笑,“大人,您还不知道,朝廷邸报中的稷国公在塞外很威风。末将去过几次归化城,顺义王对解难营屁都不敢放一个,解难营的掌柜在归化都很威风。
但咱们倒霉呀,土默特有了银子,却压低粮食盐铁价钱,老子都不想给他们,兄弟们自己都快饿死了,爱谁谁。”
胡廷宴一脸嫌弃的听他叨叨,这时候慢慢扭头,“班同知不是已经谈妥今年冬季的生意了吗?”
“嘿,前日突然传话,只有三十万两现银,说稷国公还差他们三十万两,把这个账二十五万两折价给宁夏,让我们去京城国公府索要。”
嘭~
胡廷宴勃然大怒,“蛮夷找死,老夫上奏,请稷国公解难营收拾这帮混蛋,等到那时候…”
说着说着住嘴了,眼珠子转了两圈,讪讪落座。
大明出了个武圣,打得东虏跪地求饶,天下无一合之敌,荣辱与共,当然自豪。
但告诉稷国公说宁夏背着他与漠南走私,大概用不了三天,宁夏的将官就会先换一茬。
装醉的班九也很尴尬,知道这位巡抚是个慢性子,怎么这么慢?
“大人,末将是不能做这个生意了,解难营马上回营,稷国公很可能回北寨,漠南顿时全如缩头乌龟。刚才与尤总兵、三位指挥使都说了,把粮食分给兄弟们吧,他们真的快饿死了。”
胡廷宴猛得扭头,“哦?他们怎么说?”
“尤世禄是延绥人,反正是拿银子的,不管他们怎么说,末将是不做了,怕死了下地狱,怕断子绝孙。”
“你班九爷早下地狱了,洗不清。”
“还不是你们这些混蛋!”班九突然大叫,一脸悲愤,“黑心的将官,该死的巡抚,老子是稷国公的老乡,等公爷回寨,我就去投奔,谁不让兄弟们活,那就去死。”
嘭~
胡廷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来人!咆哮上官,杖责二十,扔给尤世禄反省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