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原先有四大掮客,两钱两汪。
那位被九千岁嘎掉的汪文言,也算其中一个。
但汪文言没有‘才气’,与汪然明同为徽州人,在江南水土不服,到京城后,完全成了官场掮客。与黄尊素并称东林两大智囊。
汪然明这个人非常有名,是个典型的名士,来往之客全是颇有才气的士子。
他家缠万贯,是徽商的头面人物之一。
他有自己独立的‘园林’,不系园,在江南非常有名。之所以叫不系园,是他的园林全是画舫,专门把画舫修建成门、墙、廊道、房间等不同样子,停一起后用绳索连起来,就像水中的豪宅。
常年停留在西湖,移动时首尾相连在江南水道间颇为壮观。北方出身的人,完全想象不到这种奢华方式。
他颇有侠名,‘黄衫客’大名鼎鼎,四百年后武侠中的原型。
他还是‘妇女之友’,凡是了解他的人听到这个外号都会一愣,转瞬又会赞同的哈哈大笑。
这家伙有个癖好,为才妓和名士牵红绳,江南几乎所有的才妓到二三十后,都会找汪然明‘相亲’。
柳如是、黄媛介、杨云友、王微、杨宛…这个名单长的很,月老都是汪然明。
朱鼎顺现在的确在杭州,但也是刚刚到,黄程提前半个月通报汪然明联系合伙人议事,时间上让袁枢误会了。
郑芝龙二月底就把夷州的事做完,朱鼎顺朝鲜江华岛住了一个月,等毛文龙把境内的贵族清理一遍,朝鲜政务重心彻底转移到‘天朝大将军’身上后离开。
留下虎子持大将军印驻守,留下宋裕竹、肫哲安稳人心。
带着海兰珠顺风南下,与嵊泗外海等候的黄程、郑芝凤汇合,直接来到杭州。
身份是个问题,这年头没有普通话,能不能听懂,全看‘阅历’,一拍脑袋,编造了一个晋商身份。
见到汪然明后,还没有三句话就被戳破了,因为徽商和晋商生意来往频繁,范永斗和曹裕还为朱鼎顺专门来江南一趟购买大量纸张。
好在他以为自己是某位兄弟,朱鼎顺打了个哈哈,让他们称呼‘六先生’。
本随口一诌,汪然明确深信不疑,无论鼎六还是顺六,都是大同侯的生意主管。
就这样,本来是跟着黄程听听他们怎么计划海贸的事,结果变成了自己与汪然明的对饮局,偏偏还不能三杯停。
屁事没谈,屁事没做,干喝了一肚酒,看了一会歌舞,接待宴完毕,回到自己乘的船休息。
船不大,随着湖水晃晃悠悠的,朱鼎顺一时半会没有头绪,且越来越烦,汪然明说两钱马上会到,袁枢和胖熊也马上会到,为了避免闹误会,已经让人去迎头接应胖熊。
自己不在,这混蛋总是喜欢玩这些钓鱼把戏。
停船位置在不系园左后侧,离岸边较远,刚好能看到二三十个歌姬在船上练习歌舞。
朱鼎顺在船舱一边喝浓茶醒酒,一边看着她们翩翩起舞,慢慢的思绪也飘了起来。
江南如何破局,也许从这些歌姬身上出发更好。
为了捋清江南的关系,朱鼎顺让海兰珠拿来一张纸,把所有人列出来捋捋他们的关系。
前文说过,江南现在有很多大鳄闲着等待时机,就从这些大鳄和汪然明开始捋。
汪然明,他的至交好友有钱谦益、陈继儒、董其昌、吴伟业、姚希孟、李应升、李渔、陈洪绶…
因为钱谦益和董其昌的原因,基本决定他与所有名士都有很深的关系,袁枢就是典型代表。
而他的至交好友姚希孟是苏州人,姚希孟有一位快烧香的好友,叫周延儒。
‘未来’连续两次出任首辅的周延儒,刚好在丁忧,周延儒有一位学生,李应升,也是汪然明的好友。
周延儒还有一位同年好友,叫冯铨。没错,就是现在的阁臣之一,九千岁的那位狗腿子,三十岁入阁的马屁精。
冯铨与周延儒不仅是同年至交,还是儿女亲家,周延儒的女儿是冯铨的儿媳。
因为姚希孟是东林核心成员,冯铨看周延儒的面子,搭救过几位东林官员,让他们就近劳役或回乡。
看到这就明白了,为什么顾秉谦看不起冯铨,却有意无意的点拨一下,就是因为冯铨有‘退路’。
继续从周延儒身上捋,他的老丈人是吴宗逸,这位陌生的话,老丈人的亲大哥吴宗达就厉害了,不仅是东林,还是国子监祭酒,学生多到九千岁都不想碰的地步,两年前辞官阉党也没有牵连他,装鸵鸟不出声送走。
周延儒厉害的还不止于此,他有位牛逼的学生,张溥。
张溥的厉害之处还没有显现出来,这是一位狂热的政治爱好者,是他拜周延儒为师找靠山,不是周延儒主动收他。
张溥与另一位士子张采两年前同创应社,向东林学习,以文社为名汇集名人士子。应社在历史中不突出,但一年后,他将会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复社。
复社的规模比东林还可怕,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阳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文社联合而成。
几乎把非东林的士子一网打尽,成立之初就有三千人,倡导形影相依、声息相接、乐善规过、互推畏友。
活脱脱的东林翻版,他们也自称继承了东林遗志。若不是周延儒,这些人的下场比东林好不到哪里去。
这只是周延儒身边的‘人脉’,再来看看钱良臣的大哥钱象坤。
他与周延儒也有交集,因为钱象坤是东林成员,与缪昌期、刘宗周相交莫逆。缪昌期已死,刘宗周是目前江南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儒,而张溥、袁枢与刘宗周同样有师生情谊。
从刘宗周再看他的一位奇葩好友,周道登,堂堂理学鼻祖周敦颐后裔,却是历史中有名的官场‘孙子’,这家伙不是装孙子,而是把自己完全活成了孙子,两句名言传为永世笑谈,‘黑齿,齿发黑者也!’‘情面者,面情之谓也。’
但人家运气逆天,自为官开始就是隐形人混日子,从翰林院一步步混到礼部,礼部混到内阁,最后还得了一个大智若愚的评价,真是六六六。
周道登与朱鼎顺关系很大,他在中枢时间不长,只做了一件事,追星。老师袁可立的小迷弟,为了袁可立的海防策略,装孙子的周道登与叶向高、杨涟在金銮殿开喷。
袁可立的海防没有得到东林支持,老头还没说什么,周道登先不干了,辞官。
钱谦益代表的核心东林就不用说了,以孝治天下的大明王朝,从个人身份上说,朱鼎顺就是袁枢,袁枢就是朱鼎顺。
所以,抛开官场的权力争斗。袁枢与东林是朋友,朱鼎顺与东林就是朋友。袁枢与大儒有师生情谊,朱鼎顺与刘宗周就同样有师生情谊。
东林与阉党斗的狗血淋头,背后的内阁首辅与阁臣照样与东林某些人有扯不断的关系,朱鼎顺与袁可立这对师生一文一武做国事,背后同样与所有人都有斩不断的关系。
这就是他们去年拉朱鼎顺做贵人,接受他做贵人的另一个原因。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不折腾,完全可以获得几乎所有士绅豪商支持,认一个老师,比魏忠贤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关系网,怎么斩断?怎么分清敌友?比战场上复杂了无数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