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的路线与他们不一样,人家是从后宫北门玄武门到皇城,向西不远就是西苑。
朱鼎顺和张维贤却是从武英殿的西华门到皇城,沿着护城河与西苑池中间的直道向北。
南北穿越整个故宫的距离,直道中朱鼎顺不停张望。
皇城竟然有很多残垣,还有坍塌一半的各种库房。
这TM从正门进出的百官一辈子都看不到。
“御用监、尚膳外监、银作局、内侍直房,西苑对面那是万寿宫、惜薪司、内库十二个库房、酒坊、花坊、工仗局、石匠所、木匠所。夏天总有失修的房子坍塌,秋冬才会修缮,别乱张望 ,禁宫和皇城守卫都能看到你。”
西宁侯提醒自己的女婿,朱鼎顺也收回了目光,陛下啊,养这么大的皇城做什么。
该说不说,刚才的那些赏赐,全部出自内库。
大明朝的内库和国库没有严格的公私区别,财政隐患从老朱就埋下了。
朱家皇帝与朝廷的扯皮博弈,有一件事贯穿了二百多年。
皇帝找各种理由贪墨国库,百官找各种理由贪墨内库。
万历的那些矿监、税监搜刮、贪墨,其中一半还是用在国事上面。
皇帝还落了个爱财之名,但内库有一个库房专门属于皇帝的私产,罚赃银库。
落罪抄家的资财全部入罚赃银库,与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就能理解那个阴谋论,贪官是皇帝养的大蛊虫。
有道理!
既然罪官的家产皇帝全收,那功臣的赏赐也得皇帝全出。
家天下嘛!
皇城内的门禁也很多,几人一出乾明门,西苑太液池近在咫尺。
玉河桥、承光殿周围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军、明甲将军、带刀侍卫在岸边站得满满当当。
一艘长九丈九尺九寸、宽两丈的平顶双层宝船停在岸边,上面插满黄龙旗和日月旗。
我擦?!
33米长,6米宽、高5米,长宽五比一。
这是17世纪西方远洋帆船的比例,问题是,人家吃水很深的,陛下啊,您这是平底船吧?
大明水师的船长宽比均为三比一,有压仓石,还有半层在水线下。
朱鼎顺看着下层两侧密密麻麻的船桨发呆,宋裕本拽了他一下,“走吧,陛下在上面。”
船停的位置有高台,众人可以直接通过高台到船顶,然后到船首舱吃饭,朱鼎顺望了一眼高台,没有跟上西宁侯,向宋裕本使了个眼色。
新鲜出炉的大兴伯立刻到高台下向禁卫问话,“本官怎么看船桨下面有裂纹,你们检查过了吗?”
带刀侍卫头领显然愣了一下,扭头看看水线位置,也无法确定。
宋裕本带头一跃,跳入船工仓,朱鼎顺也跟着跳了进去,一眼就能看清情况,什么都没有。
侍卫头领和宋裕本趴在船舷看了一会,顿时松口气,“伯爷,是水渍,虚惊一场。”
朱鼎顺踩踩地板,“兄弟,这下面是什么?”
侍卫头领赶紧躬身,“回侯爷,是石匠所的压舱石,从头到尾两层。”
“打开看看!”
啊?!
头领愣神间,宋裕本已经掀起脚下的木板,其余禁卫连忙让内侍船工站起来,哗啦啦掀开。
左右前后无缝对接的花岗岩,朱鼎顺走了一遍跳上岸。
刚上高台,宋裕本也跟了上来,船首舱就占了顶层一半面积,但这个舱无顶,只不过是几块巨大的布,可以随时拉开。
“微臣朱鼎顺/宋裕本,拜见陛下!”
天启在长桌后摆摆手,“两位卿家快坐,魏大伴,上菜开船,朕带诸卿游园,绕着琼花岛转一圈。”
魏良卿并没有跟来,朱鼎顺坐到顾秉谦上首,宋裕本则到英国公旁边。
“听说大将军喜欢吃鱼,朕也喜欢吃海鲜烩煮。来,诸卿举杯,贺大捷。”
船开起来了,非常稳,太稳了,简直感觉不到是艘船。
朱鼎顺放下酒杯拱拱手,“陛下,船上不是有很多木雕吗?微臣能看看吗?”
天启示意魏忠贤掀开后面的木雕,九千岁和张维贤显然都没想到朱鼎顺提出这么个要求,但也没多事。
原来在皇帝的后面,拉开背靠的帘幔,一个蟠龙木雕在巨大的长条木座上呈腾飞之势。
底座半丈宽厚近两尺,占据了整个横向空间。
朱鼎顺看一眼就笑了,好简单的机关,这倒是好查了。
“陛下,蟠龙木雕一直在船上?”
魏忠贤代为回道,“上一艘宝船倾覆,这是捞上来重新摆放的新船。”
天启突然站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站起来到木雕前。
一股特别的香味,木雕上面防腐技术做的很好,漆面精致,朱鼎顺指头摸了一下,两指捏捏,原来这上面也有机关。
每个人都感觉新侯爷到这里后就不正常,连赐宴的客套环节也不想多说一句。
天启负手无语,朱鼎顺又敲敲底座,太厚了,完全听不出来。
“魏公公,这个木雕是什么时候放到西苑游船上的?”
魏忠贤卡住了,反而是西宁侯说道,“天启二年木匠所打造,他们…他们说不能让陛下的木工比下去,联手打造了蟠龙木雕。”
朱鼎顺摇摇头,“底座才是关键!”
宋光夏一皱眉,“这根大木来自南洋,嘉靖朝的料子,那可就早了。倾覆后总是在水上漂着,就是根木头。”
“起居录记载很含糊,但陛下每次都是返程时突遇大风,应该是右倾吧?顶层没有船舷,脚下不稳自然会落水。”
宋光夏抬头想了想,阴沉着脸点点。
现在是查案时间,朱鼎顺又看向皇帝,“陛下刚才摸过木雕?”
“朕每次来都会看看,工匠手艺精湛,确实巧夺天工,放别的地方木雕干裂了不好。”
呵呵,皇帝说的还挺专业。
朱鼎顺突然非常无礼的抓起天启的龙爪,在他纳闷的神情下撸起袖子。
食指在胳膊轻轻拉了一下~
看戏的英国公顿时大叫,“放肆,欺君之罪!”
天启笑了,盯着朱鼎顺不以为意的笑道,“皇叔怎么知道?朕从小就这毛病,可不是中毒,尤其是春夏季节。”
他是不以为意,别人却看的大惊,只见朱鼎顺划过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胳膊上像多了一条红色的大蚯蚓。
“陛下从来没有发痒?”
“没有,一会就不见了,太医说春夏湿热。”
皮肤过敏不痒也正常,不是什么稀罕事。
“陛下,可以回程了,大兴伯水性不错。”
朱鼎顺一边说,一边趴到底座上,把耳朵紧紧贴上面。
此刻船舱里气氛很紧张,天启伸手制止几人劝阻,站到了左边位置。
哈哈,皇帝落水还落出经验了,知道落在最外边。
“回程,回程,立刻回程!”
刚到琼华岛的宝船听到圣谕,右浆向后,左浆向前,立刻急速掉头。
宝船立刻倾斜起来,底层内侍顿时惊叫连连。
耳朵终于听到一声重物滑动的声音。
哗哗~嘭~哗哗~咔吧~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响起。
朱鼎顺紧紧抱着底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