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直,你难道不觉得你对义公将军的要求太高了么?”
看着沉默不语的至交好友,石韬凝声道:“黄巾作乱时,太原侯还只是一介平民,纵使出身大族王氏,他也没有像寻常豪族子弟那般举孝廉出仕。”
“自家出钱招募乡间勇士,先是替并州官府抵御住了胡人的偷袭,接着又率领乡勇义兵出州讨贼,再后更是协助皇甫公正面击敗了张角本部,这算不算豪杰?又算不算忠勇?”
同乡二人交谈使用的都是乡里土话,外人根本听不懂,故此石韬也就不再顾及什么,直接道出胸中想法。
“因讨伐逆賊所获功勋赫赫,王耀终得官身。诏令到手还没几天,袭扰京畿许久却又难以镇压的白波叛军忽得又向并州席卷而去,白波势大下辖十万之众,当时任誰都觉得并州大乱已是不可避免,然而王耀率部归回乡里,很快便将白波给彻底剿灭,其中故有几方援军的支持,但也无法掩盖王耀惊人的军略能力。”
盯着一言不发的徐庶,石韬抑扬顿挫道:“誰能想到剿灭白波后王耀没有片刻停歇,当即又率部星夜袭往西方、直接趁热打铁平定了匈奴这个心腹之患,并且还收回了朔方这片肥沃之地?”
“都不说再后,就光凭前面这些,义公将军就足够对得起汉庭了。”
“是也。”
徐庶轻轻颔首,认同了石韬的观点。
他从来不是一个听不进劝的人,若是如此,只怕他徐庶现在还在市井之中饮酒作乐,甘做那等快意恩仇的游侠。
“许是广元误解了,我并非觉得太原侯对不起汉庭,恰恰相反,比他更对得起汉庭的根本就没有几人。”
“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功勋赫赫的功臣,到最后却想着自立一方,就让我很是意外,也难免感到失望罢了。”
石韬闻言面露莞尔,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他边笑手边指着徐庶,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徐庶见状多少有些恼怒,他虽年长些但也只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罢,被别人这般取笑自然难以无动于衷,即便对象是同乡挚友。
“广元,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迂腐呢!我在笑你对奸恶之人宽容,却对忠贞之人无比严苛!”
渐渐止住笑声,石韬躺靠在车厢里,他望向窗外也不去看徐庶,自顾自缓缓开口道:“你只看得见太原侯自立一方,却看不见他收拢救济了百万流民。野心这东西,誰没有呢?可我却未曾听你怒斥过袁绍等一众心怀叵测的诸侯。”
“难道就因为太原侯驱逐胡虏平定乱賊安济百姓,他就应该与腐朽的汉王朝同生共死么?眼下任誰都能看出大汉完了,义公将军没有率先称王称霸我都觉得很不错了,为什么到元直兄这就成失望了?”
“太原侯没有对不起大汉,就是直至此刻,他都还在履行着汉臣的职责,先前汉庭调其前去镇压反叛他哪次推脱没去?是朝廷自己太不争气,手掌天下兵权的大将军要杀几个阉人都要召集边军入京,结果援手还没到自个就被杀了,董卓这么个草莽匹夫也能入主朝堂,难道你不觉得很荒诞很滑稽么?”
“继昏君后,一群被切了根的阉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屠户、一个缉賊小尉的儿子,轮流执掌天下大权,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可这不是梦中臆想,而是近几年实实在在发生的真事。元直,这样的王朝必将灭亡!就跟二世的大秦一般。义公将军是看透了事物的本质,所以才不会去做匡扶汉室的春秋大梦,因为那是不可能的!而就算费尽千辛万苦侥幸成事,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所有制度全方位落后于时代的年迈帝国就是运气好得以续命,可失去那双扶持它的手,它又会迅速衰亡。门阀家世为尊、缺失监察惩戒的根本不做出改变,大汉的灭亡就是必然。”
一口气道出内心想法,石韬两颊有些红润,然而就在他越说越亢奋之际,余光却瞟见徐庶神情并无变化,这顿时就如同一桶冷水从头浇下,霎时便浇灭了石韬的热情,也让他清晰的认知到即便自己与徐庶乃是同乡挚友,寻常看似各种观点也颇为相近,实则却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是谓,同途殊归也。
徐庶极其孝顺,极其敬仰正统,乃是不折不扣的汉庭忠臣,自己与之大抵相同却又不尽相同,分歧点就出在何为正统上边。
挚友认为大汉朝廷统治天下已近四百余年,那么汉王朝与刘氏自然就是正统。可自己却认为正统的概念远远不只是血肉之躯里流淌的血液这般狭隘,甚至血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毕竟刘氏也并非黄帝的嫡系血脉。所谓正统,关键与核心在于思想。皇族刘氏虽然有尊贵的血统,可如果他们鱼肉天下残暴不仁,失去了牧领天下苍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感,那刘家天子便不再是正统。
太原侯王耀并非皇亲国戚,但他的所作所为已然让他有了争为正统的资格。
“镇賊乱复失土,定边疆破胡虏。收难民赈荒灾,济流离垦新土。兴商贾研新物,用酷吏治贪腐。以权威扩疆域,鲜动兵非不擅武,战火纷飞百姓苦。”
一席话道出,石韬感慨万千。
他闭上眼再不言语,心中已然做出决断,待到将挚友送至荆州入学,自己便要归回投效义公将军,哪怕只当个末席幕僚甚至在门外当个执戟郎他也心甘情愿。
——————
“久闻孔渠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先生舟车劳顿,府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酒水,且随我入府。”
“使君太客气了,全依使君吩咐。”
看着在前引路的太原侯王耀,杨沛有些受宠若惊,本以为这鼎鼎大名的义公将军征辟自己只是随手之举,可瞧眼下这般架势,全是要重用自己的姿态。
一时间杨沛惊喜交加,可心中又难免感到疑惑。他是司隶冯翊人,平生素未与东北地区有太多交集,王耀又是怎么知道他这个小人物的?召自己前来又要重用,到底是在图谋自己什么?
他杨沛并非什么出自豪强的贵胄,要说扬名在外倒也没有,只是公正守法小有名气而被刚刚推举为新郑长。一个出身寒微连县令都算不上的小吏,又凭什么能被义公将军所赏识?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杨沛也没有过多忧虑。自从收到征辟令的那一天他就将好不容易得手的新郑长给辞了,接着又日夜不息的策马奔来,他已经没有退路。想来就是太原侯最终又看不上自己,为了维护脸面也会给他安排个差事吧!那义公将军亲自召来的人,打发出来的职务再低也不会比一个新郑长要低吧!
“先生在想什么?”
“啊……”
抬头一望,杨沛便发现自己已经跟随王耀步入了厅堂。
瞧这宽敞明亮的大厅,一眼便知此为刺史府的正堂,一种倍受重视的暖流顿时席卷全身,也让杨沛心中疑惑更甚。
“在下是在想,我杨沛既非名士又非名门之后,使君为何会将我征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