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民夫号音响彻云霄。
郡东接连常山国与冀州接壤,作为对外贸易的要道所在,太原的官道一直属于质地最好的一类。
每日喧嚣不绝,属于各大势力的商队熙熙攘攘。有运载着并地特产开往各地售卖的官属出口商队,亦有满载着外界商品开进来的民间进口商队。这些商贾动辄就是几十上百辆大车,随行人员也都是几百几百。因为这些商人的存在,使得太原有着超乎自身级别的繁华。
然而在最近,这条平整宽敞的道路却忽然关闭了。
大批大批的民夫汇聚于此,在特派官员的领导下对官道进行重建。
这些民夫身型健硕,与外界瘦弱不堪的徭役民夫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
他们非但身体素质占优,本领也属于同行业顶尖的存在。
使用着军机处最新研发的“水泥”,民夫们的效率极高,几乎每日都能重建三四十里官道,造这个势头下去,要不了多久一条全新的水泥官道便会贯穿太原全境从西边一直连接到冀州。
而在此刻,冀州方面也同样在重建官道,意在与并州官道连结起来,形成一条全新的、横跨两州的特级道路。
这种以水泥为主体的道路,不知比压实的泥土路强出多少,马车在上行驶,便是最劣等的驽马,也能一日行进数百里,若换成好些的田马猎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显而易见,得此南北贯穿的新官道,将大大提升并冀两州的交流。
出行、贸易、调集军队、物资运送的效率都将大大提升,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将因为此路而受益巨大。
……
“兄弟们,加把劲!”
“今日我们一定要向前推进四十里,绝不可输给南方那些冀州人!”
平定县,骄阳似火。
一个个并地力士正在全力修路,工期虽然不赶,却无一人因此懈怠。
工头按编制还是个小官,他身先士卒不断在前清扫着道上的垃圾与碎石。
重建官道其实没有太复杂,流程倒也简单。先清除完原有官道上的杂物,然后进一步夯实道路,这时就可以将新调配出来的水泥覆盖在旧有官道上,等待几日晾干后,新道路便算建设完毕。
这无论是听起来还是做起来都不难,主要是巨大的工程量非常耗费人力,重复单调的过程也让人提不起精神。
不过这些难不倒并地民夫。
开玩笑,前几年都还面临活活饿死的惨景,眼下他们非但有了全面的保障,在优厚的待遇下每日都有菜有饭,工作枯燥点算什么?要知现在是乱世,无数地方只要有累不死人,稍微管口饭的活计,那都会在第一时间就被抢光。
而他们只是出把力气,却饭菜管饱、伤病免费治,除此外每月还有一笔不算少的工钱,又岂会有半分怨言?
“绝不可输给冀州人!”
听见工头的呼喊,一众民夫顿时就打起了精神,手上动作也随之加快了许多。
他们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靠王耀,而王耀厚待他们,也全是因为同出自于冀州是乡党的缘故。
乡党之间,自然要相互提携。
但这份情谊终究不过是地域附带,虽然不浅可也谈不上深厚。
如果他们不思进取,只想着依靠这份同乡情谊,那毫无疑问不会长久。明明是乡党,做起事来却连外人都不如,这让王耀是何想法?而一旦生出这等想法,他等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兄弟们,民夫何其低贱?徭役本就是必须履行的义务,受征之内非但无有工钱,就连干粮吃喝都要自行准备。”
“昔日暴秦当政,单单修筑长城就累死了百万民夫,更别说阿房宫始皇陵,不知多少徭役死于工期。再后便是我汉,初期还好,赋税低徭役少,民间欣欣向荣。可近些年皇帝昏聩奸佞横行,征兆民夫是常有的事,然而一去又有几人能够生还?在权贵眼中民夫根本就不是人!”
“义公给予我等吃喝,挽救我等于濒死之际,宛如再生父母赐予新生,眼下更是为我等安排活计。说是民夫,可待遇何等优厚?我等该为义公效死啊!”
“此次并冀两面同时开工,倘若我等被冀州人给比下去,可真就是颜面尽失,不如寻根柱子撞死了算!”
工头很会激励人心,一边快速清扫着官道上的碎石,一边刺激着手下民夫。
那些健硕的工人们听得紧咬牙关,动作也愈发利索起来。
工头没有夸大,他们饱受义公恩惠,要是被冀州人所赶超,还真会羞愧而死。
如此景象,并非只出现在平定一段,几乎整个太原郡的所有官道上,都能听见各队工头的呐喊激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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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并冀二州都处于如火如荼的修路工程中时,一伙达官显贵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兖州陈留郡,为首者正是落敗的袁绍。
话说先前在朝堂上怒斥董卓,袁绍当即便萌生了逃离雒阳的想法。
虽然撤离司隶,会使他数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但是没办法,在身家性命面前什么都得让道。尽管董卓顾忌袁家势力大概率不会对他下手,但是袁绍不敢赌也赌不起,他若一输折损的便是性命。
在心腹谋臣的建议下,袁绍盯上了富庶的冀州,渤海郡守正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大可前往此地积蓄实力,以便日后行使大计。
然而就在即将步入冀州界内时,袁绍又改变了主意。
倘若冀州刺史是王芬贾琮之流,他大可前去暗谋大事。可偏偏眼下主掌冀州的是王耀,他袁绍还真就去不得。
世事还真是不好说,他袁绍明明认都不认识王耀,却必须得绕道而行。
无它,只因为袁绍人生中唯二的两个仇家,都是王耀的至交好友。
首先,王耀与董卓私交甚好,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早在几年前白波賊进犯并州太原,董卓就曾亲自率军协助王耀除賊,后面更是扬言要将孙女许配给王耀。虽不知是何原因最终这桩婚事没有落实,但王耀与董賊交情匪浅,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者莫逆之交,自己跑到董卓挚友的地盘上谋划讨董大事,岂不是自寻死路?
其二,王耀与袁术之间似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若非如此,先前袁术焉能不留余力的为王耀游说何进?
只怕同族兄弟袁术比董賊更期望他袁绍暴毙,为防止横死在街头,袁绍只能对王耀掌控的区域避而远之。
“已经连续行了两日,本初,且停下歇歇脚罢!”
陈留,小黄县。
连续的行进,使得袁绍一行已是人困马乏。然而即便如此,袁绍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听闻许攸之言,袁绍只是摇头,缓缓道:“只要还没抵达郡府,我等便处在危险之中,董賊知晓我暗中逃离雒阳必然大怒,那等肆无忌惮之賊,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说不准追兵就在身后。”
许攸闻言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劝停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瞧文人这副畏惧的模样,袁绍哑然失笑,当即宽慰道:“子远莫慌,这陈留的郡守亦是袁家故吏,我等只要进城,就再也没有忧虑了!届时本将大筵三日,定会好好犒劳你等。”
这一席话入耳,许攸顿时轻松下来,又觉得刚才怯懦的姿态太过丢脸,赶忙挽回形象道:“许是连续行了太久,浑身都僵了。这会肩颈疼痛难忍,经脉都为之抽搐,不过无伤大雅,将军无需顾及我,直管行路即可。”
不知为何,许攸本身生得还不错,偏偏就时常摆出猥琐神态,这会欲盖弥彰更是尽显奸猾本色,看得袁绍恶心不已。
不过能为父母守孝六年来养望,袁绍的脸面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即便厌恶这怯懦鼠辈,依旧是微笑颔首,温和的让许攸去马车中休息了。
此际恰是黄昏,暮色渐起,望向天边西沉的夕阳,袁绍不禁叹息。
乱世将起,粗鄙者高坐明堂,奸诈者威名赫赫,英雄却如蛇鼠般狼狈逃窜,这传承已有四百余年的大汉,是真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