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一支古怪的队伍来至临戎城外,当即就引起守军高度重视。
这支队伍由千余轻兵组成,基本未有披甲戴盔,持盾者也寥寥无几。
没有防具,轻兵们的武器也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单刀长剑有棍棒铁锤,斧钺钩锏同样不在少数。奇怪的是队伍虽然军容不整却杀气腾腾,颇具锋芒。
军阵前的两位将领都高大魁梧,五官极为硬朗,眉宇溢散着浓烈痞气。
他们脱阵而出,劳烦值守军候代为通禀,泰山奴寇前来投效义公。
军候闻言不敢懈怠,当即命快骑前往郡守府衙通禀,也很快就得到了王耀的传唤回应。
……
“臧霸,臧宣高拜见伯爷!”
“孙观,孙仲台拜见伯爷!”
郡守府大堂,看着两位魁梧战将伏跪在地,王耀心中思绪万千。
名望确实好用,还是得不断造势。
孙观暂且不提,这臧霸尽管名气不显但绝对挤得进善战知兵的那一序列。
史上臧霸先自立一方,后归属曹操。其戎马半生,执正匡义征暴伐虐,立下赫赫战功,自身与部下皆封列侯。
虽晚年被夺兵权有些悲哀,但这不妨碍臧霸是个很有用的人才。而如此人才都未曾主动招揽,不过经鲍信引荐一番便千里迢迢赶来效忠,着实令人感慨。
名望在大汉朝真就通杀一切。
“无需多礼,两位将军快快请起!”
微笑颔首,王耀望向臧霸:“我听允诚所说臧将军之孝烈,杀得好!”
“凭私欲滥杀囚徒,如此卑劣也配牧民一方?宣高将那县令斩杀实是为民除害也!只是不知你被陶谦拜为骑都尉,本前途无量,又何故被冷落相待?”
“禀义公,是以奸人作祟也!”
往昔事迹被王耀所肯定,叫臧霸心头为之舒爽。但提及为何要离陶谦而去,他面上又略显阴郁。
非是难以启齿,实是叫人心头作恨。
黄巾賊乱,陶谦被朝廷暂任为徐州刺史,手掌徐州军政大权。而陶谦相貌敦厚实诚,内里心思却很多,一上任就使用驱虎吞狼之策,招收臧霸等游侠义军为己所用,成功平定了徐州地区的匪乱。
然而游侠这种东西,素来是登不上台面的。什么叫游侠?豪情壮志,侠肝义胆那是美化了说,实际就是群不通礼数、常无视律法泄私愤杀人的亡命徒。
一时用用可以,但用完就得扔,长期留在帐下容易影响风评。
尽管臧霸这伙泰山賊用起顺手,而且也比较遵守律条不惹是生非,但讲究正统的陶谦还是容不下他们。待到治下匪患尽除,州里就有罢免臧霸骑都尉的声音,陶谦没有应允,但也没有去制止。
姿态很明显,就是大家都留面子,你自己请辞脸上过得去些。
臧霸还是识时务的,一等到鲍信的引荐召唤,当即就从徐州那请辞赶来。当然好聚好散,陶谦没把事情做绝,首先为臧霸正名,从官面将臧霸往昔的通缉罪状给撤销掉,其次保留骑都尉的头衔。
最后送行时还赠钱赠粮。
这些措施做下来,虽然臧霸愤恨于被用完就丢当枪使,可心中却没多少怨气。
回想旧事,他只恨那些提议罢免自己的官吏,对于始作俑者陶谦……
倒是只字未提。
“宣高勿忧,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只要有所成就,必会被奸人中伤。”
“一时得失无伤大雅,不妨看看誰笑到最后。这样,你既率众投我,我便任你为前军校尉、执掌本部兵马加以扩充,屯兵沃野县,镇守西北策应临戎。”
“依宣高看来如何?”
淡淡微笑,王耀望向臧霸。
孙观那不用看,就是臧霸的部将,只要搞定这臧宣高,一群二流三流的小将也就全都收入囊中。这泰山賊不能全当投诚匪军来看待,与寻常贼匪有着本质区别。臧霸手下这伙人悍不畏死颇有血性,重组成本也低廉,是上佳的冲阵人选。
寻常郡兵民兵莫说冲击敌阵,就是龟缩防守,伤亡大一点就会溃散。
而泰山賊就没有这个担忧。
“末将臧霸,多谢义公恩典!”
一见面就被封为校尉,臧霸硬朗的面庞微微发红。他躬身行礼,铿锵有力道:
“既随明公,我等定会全力以赴!”
“哪里恶战需要勇士,明公只需派人知会一声,末将自会率部火速来援。”
“如此甚好。”
抿了口茶水,接见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想到臧霸虽然属于正直守序,但终究有些游侠市井,率领的也多半都是些草莽亡命徒,这类人就好似甘宁少年时。
喜鲜衣怒马,最好威风。
也就顺水推舟,随手笼络下罢。
“宣高坐骑如何?”
“啊?”
见王耀端茶,臧霸正欲抱拳请辞,忽闻问话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很快答道:
“寻常猎马,不值一提。”
“猎马么?”
轻揉额头,王耀颇为无语。
这陶谦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马分三等,驽马也就是劣马,跑不快用于拉车,有些地区也会用于耕种。
上一等就是猎马,也称之为田马,主要用于打猎,一般送信差役和阵前斥候也常常使用这种马匹作为坐骑。
优良的良马名唤戎马,主要作用于军旅,随便一匹价比万钱。
看似臧霸的猎马属于中等也不算多寒碜,可最顶级并非戎马,还有许多奇马,似如照夜玉狮子、的卢赤兔等。
这样划分,坐骑其实有四等。
猎马位于倒数第二,真就不够看了。
“本伯威降南匈奴时,曾缴获一批优良宝马,虽谈不上旷世难寻,但每匹最少都有戎马品质。将军多临战阵,焉能没有好马?等下你自去挑上两匹……”
“用于自己与这位孙将军罢。”
“这……”
臧霸听声一怔,张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也怪不得他失态,实是他这辈子首次被上位者如此厚待。
两匹骏马其实也就那样,虽然稀罕也谈不上价值不菲,叫臧霸所失态的是王耀这份态度。
不过初次见面就给出前军校尉这样的要职,接着又温情赠马,叫人如何招架?陶谦都算温润知礼的君子,可跟王耀这一比,给下边人的感官直接没法比。
“清晨至临戎,想必昨晚在彻夜赶路吧?将士们应该都还没吃饭。”
“真是辛苦你们了。”
随手唤来侍从,王耀命其前去杀猪宰羊,按千余人份量准备早食,用喷香肉汤和软糯米粥来款待饥肠辘辘的泰山军。
一席安排吩咐,很是轻松写意。
得到袁术的慷慨馈赠,在晋阳时自己又购置了许多粮草,而如今朔方还能捕鱼获取丰富水产,可以说在吃食这块府库都快装不下了,根本不存在粮食危机。
提供一顿丰盛的接风早餐毫无压力。
“宣高,你是在府中先吃还是……”
温声开口,王耀回过头来。
这一下就见臧霸双目泛红,那宽厚的手掌也紧攥成拳。只见其忽然伏跪、泣声道:“伯爷大恩,末将愧不敢当。”
“唯有日后沙场死战……”
“方能廖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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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没在郡府用膳,臧霸选择回军中与将士们同食同饮。
王耀微笑颔首,命左右侍从带其挑马去了。厅堂重回安静王耀也没闲着,他叫人奉上丰盛早食,唤毛玠来一同食之。
“孝先,如今郡中情况如何?”
“回禀主家,首批难民已抵达。经初步登记得知有成年男丁两万八千人以上,妇女一万七千人左右,孩童两万,老翁老妪三千人,身子大抵还算硬朗。”
“成年男丁中,有两万人稍事调养可为壮丁,无论务农还是征募为军士都能担当其职。有五千余人先天不足,即便恢复气力,也只得从事农业,无法披甲上阵。剩余两千多人,苦行伤了肺腑……”
“若得妥善医治尚可务农,放任不管的话只怕会落下病根,届时浑身无力或将沦为废人矣。关于这块职下已经派人前去晋阳招寻郎中,务求减少落病者。”
一席话入耳,王耀轻轻点头。
道阻且艰,难民们响应号召从各地千里迢迢赶来朔方,一路上冰雪交加又冷又饿难免落下病根。
既为道义,又为保护劳动力,提供妥善医治是必须要的。
“孝先,难民身无分文只怕是没有看病的诊金。这样吧,传令下去……”
“在赶来朔方所受到的新疾新伤,郡府派遣郎中进行无偿救治,而过往的老伤顽疾,能治的话也一并治了,费用只收取市价半数,若没钱就先记在账上。”
“收成下来再还。”
“伯爷宽仁!”
饮了口温热菘汤,毛玠感慨不已。
天下何其大也,可想要寻得王耀这般仁德的主君,又何其难也?
多少权贵张口惜民闭口爱民的,可暗地里净做些腌臜事。县君郡君州刺史,一层比一层黑,许多地方官看起刚强正直,实际却放着印子钱,纵容亲族鱼肉乡里,欺凌兼并农人们祖传的田地。
豪取强夺之人只是白身,但其背后却是县令郡守,旁边还围绕一圈地痞无赖,这叫身份低微的苦主如何抵抗?
乖乖献出田地还能得几吊钱,要是不识相直接打断双腿以儆效尤。
倒霉农人被权贵鹰犬盯上,非但不能表现出抗拒,还得卑躬屈膝,如此才可以多拿点卖田钱。
这般权贵何其多也,若非如此,大汉焉能从辉煌强盛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落都是有道理的。
似王耀这样,无偿救济穷苦的权贵,天下间除了那幽州刘虞,大抵再难寻见。
能追随这样的主君,实乃幸事。
“且先吃蟹,此蟹肉肥膏黄,滋味甚好,近来孝先劳累无比,需要补补。”
“多谢主家。”
见毛玠大口吮吸着蟹黄,王耀也拾起一只沉甸甸的熟蟹掰壳食了起来。
以宣传屯田政策来招收难民是卓有成效的,如今得男女老少近七万人,也就是朔方原住民的七倍。而这还不过是首批难民,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民众迁徙过来,朔方也会变为边陲第一大郡。
就目前形势来看,到开春播种时,朔方治下百姓超过二十万、赶超州府太原郡已是板上钉钉。可想要像往昔冀州那样,随便一个郡都有五六十万领民……
那还是有些难度。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今年能牧领三十万百姓,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人口就是生产力,没有足够劳力万事休矣,连组建新军都无人可招。这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终于即将被解决。
一时心情舒畅,王耀开始专心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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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金乌高悬,雨雪渐停。
吃完早食,王耀将公务留给毛玠,自己则前往城南兵营进行视察。
政务是很重要,但军事更为重要。
老乡勇们很自觉,尽管眼下管事的高将军已被调离,但依旧没人放羊。
这些精兵老卒心里清楚,操练是为自己而练。若贪图一时安逸而懒散,懈怠了战技,下次交锋只怕会交代了性命,短暂快活与长期安泰孰轻孰重,他们晓得。
纵使无人监督,军士依旧奋力操演,何况曹仁正拎着皮鞭在旁不断转悠。
也就更没人愿意偷懒了。
王耀见状很是满意,邀约曹仁夜里来府上共进晚筵后,便径直前往城东。
那里坐落着白波降卒与太原新兵。
现在赵云正在练兵,也不知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