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郡衙,王耀就感觉到了不对。
与外界的平静截然相反,郡衙之中戒备森严。朱红色的大门后,站哨的不是衙役,而是刀甲齐整的军士。非但如此,仪门后、大堂外,以及六房差役间,各处都可以见到全副武装的郡兵。
一时间有种错觉,仿佛此地并非主管民事的郡衙,而是军营的指挥处。
路上人多不便问事,王耀按捺着心中疑惑,与蒋洵迅速赶到了后院书房。
踏入书房,就见大哥王勋正与父亲论事,两人声音低沉,脸色都不大好看。
“父亲,大哥。”
“三弟回来了,来,快坐!”
尽管心中烦闷,但父子二人见王耀出现,面上都露出一丝喜悦。王诚微笑着没说什么,眼中尽是欣慰之色。而王勋则当即起身,为蒋洵王耀搬来椅凳。
后二者连说不要,但见王勋执意,也只得收下。很快,四人便对坐于案。
自然不必多说,父兄先是一阵寒嘘问暖,接着又是一顿高度赞赏。
王家就是这样,错了不忍心罚,对了就使劲夸,对家人一贯鼎力支持。
在‘吾之麒麟儿’‘吾弟大才’‘贤侄前途无量’的声声夸赞中,王耀没有迷失自我。实际上对于这类的话语,他早已听得麻木,当即便微笑道:
“我之所以能有所成就,与将士们的舍生忘死、与部下贤才的妙计频出、与家族的鼎力支持息息相关。父亲大哥还有蒋叔,真的不必夸赞我,谁在我这个位置,拥有这么多资源,都不会太差。”
此话一出,几人脸上的赞赏之情并未消退,反而更甚了。
“贤侄太过谦虚,如为朽木,家族势力再大又能如何?传言那袁家嫡子袁术,便是个只知享乐的庸才。这样的人,便是坐拥金山坐拥贤良,又能如何?”
蒋洵摇头,认真道:“为将帅者,为掌舵者,并非就要亲力亲为,能招揽英才为你所用,何尝不是能力的体现?”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主管一方,慧眼识人便足够了。”
王耀闻言颔首,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能懒,不能贪图享乐,但凡事都亲力亲为那实在太累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过劳死,劳逸结合方为正道。
如此,就需要很多贤才来帮他管事,他要做的就是管理贤才。这样一来他最重要的就是慧眼识人,招募千里马。
严格说来,这一年虽然屡建功勋,但自己起到的作用不算太大。
能有这些成就,极大程度是靠麾下的将领谋臣们。念头至此,一时王耀下定决心,不管身处何地,招揽贤人这点决不能停。自己謀不如曹操智不比诸葛,勇武莫说吕布,或许都当不上军中老卒。
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先知先觉,清楚历史脉络,清楚哪些是真英雄哪些只是空有皮囊。想与这么多豪杰争天下……
他能依靠的只有资源整合。
“我儿不必谦虚,你蒋叔说得没错,会用人才是真正的能力。”
轻轻抚须,王诚面露得意,笑道:
“还不知道吧,此次你收回朔方扬我国威,陛下很满意,特拜你为戎边将军,暂领并州军权。除此以外,还封你为临戎县伯,往后临戎便是我王家的了!”
“对了,这县伯可没设食扈限制。临戎若能效仿冀州大县,一县万户,那你名虽为伯,却实享万户侯的待遇。”
王耀闻言一怔,旋即面色泛红,不自禁攥紧了双拳。
什么食扈他倒是不在乎,如今中央势微、皇权衰弱,地方上想怎么整刘宏又哪里管的着。不管皇帝封不封,临戎都是他的,非但如此,整个朔方都是他的。
在地方上,皇帝说了不算。需要向洛阳朝廷缴税?隐藏人口就行了。只要打点好宦官,直接可以无视汉律。
老爹所在意的万户侯,王耀没兴趣。说来董卓还是斄乡侯呢,其法规食邑一千户,可董卓真的只受这一千户人家供养?偌大个凉州都是老董的,暗地里食邑何止千户万户,最少也是十万起步。
王耀在乎的是贵族头衔,是合法的将军称号。这些东西一时间看起来没啥,可却能实质性的提升地位与威望。
比虚无缥缈的食邑重要多了。
至于并州军的指挥权,则完全在意料之外。不过以王耀看来,这份军权的价值已经超越其它所有封赏,甚至堪比半个刺史了。这意味着大汉一旦彻底进入乱世,他就能立刻率领州军占领并州。
成为真正的并地之王。
“我儿回来的恰巧,小黄门昨日到的晋阳,这会正在青楼接风洗尘,等会你就把诏书拿了,试着以职权安抚州军。”
“安抚?此话怎讲?”
听出王诚话中之意,王耀顿时皱眉。
并州军哗变了?
不应该啊,面对强敌可能压力太大而哗变,可眼下白波贼都被剿灭了,并州太平无忧,又是哪门子的安抚州军?
“唉。”
叹息一声,王诚无奈道:“虽成功镇压白波,但陛下对州军的表现很不满意,对其主帅张刺史则更为不满,于是革除张懿的军权,也就是你得到的兵权。”
见王耀颔首,王诚继续道:“原为守住晋阳,张懿给州军允诺下高额抚恤。”
“眼下州军不再归为他管,其自然就不想再从州府出这个钱。但畏惧军队可能哗变,多次商讨后他还是打算进行抚恤,不过安抚费只有原定的一半。”
王耀闻言眉头紧皱,对于张懿他实在无话可说。抚恤金,这是能少给的吗?
现在好了,因为少给抚恤,州军出问题了,传到洛阳他张懿还想继续干?他死了没关系,就怕连累到自己。
届时张懿被革职送监,要是换个什么丁原上台,这军权自己要不要奉还?皇帝是叫他暂管州军,而不是直接划给他啊!
这张懿,害人不浅啊!
“其实以张刺史一贯的作风,州军也不认为他真会兑现,半数也能打发。”
缓缓吐出一口气,王诚神情难看。
“坏就坏在张懿的管事张伦,他觉得州军已经不归他堂叔来管,就不需要再出钱笼络人心,便将这一半的抚恤金再昧下大半,州军伤亡者压根没拿到几个钱,如此士兵岂能顺心?简直畜牲。”
怒骂一声,王诚张口欲言,脸色忽然难看,再度闭嘴不说话了。
王勋也是个体面人,当即想替父亲说完情况,可想到那腌臜事,一时也是难以启齿。蒋洵粗犷,见状直接接话:
“引起冲突的是个什长,他放假时看到张伦下边的人鬼鬼祟祟,将几具尸体丢到城外臭水沟中。张伦时常克扣军饷,什长便想寻个把柄,就回营唤来士兵将尸体拖了出来,结果死者他们认得。”
“其中一人名叫许二狗。”
王耀不知谁是许二狗,没啥感触,蒋洵却是攥紧双拳,怒道:“此人为哨骑,就是他传来贤侄你率部回援的消息,其全队二十二名泽袍尽数战死……”
“他身负重伤,也是拖着残躯回来报信,在城下说完话就殉职了。”
“张懿叫人收敛其尸首,进行厚葬。想来又是管事张伦在作祟,小卒难道就不配棺椁么?为省这点钱,叫人偷偷把英雄尸体丢臭水沟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讲到这,蒋洵咬牙切齿不再言语。
王耀闻言沉默了,接下来的不用说他也知道。并州军被克扣抚恤,本就憋着一股火气,又发现同僚尸首被辱……
导火索一点,新仇旧恨一起涌现,不营啸哗变都难。不过目前晋阳还没发生变乱,城中井然有序没见乱兵。
想来并州军还保持着极高的克制,等待张懿给个说法。不过这份克制不会持续多久,王耀完全能想象并州军的愤怒。如果不能迅速安抚他们,晋阳城必有一场浩劫,仅凭几千郡兵根本无法抵挡。
杀红眼的乱兵,会在乎谁有仇谁有恩吗?不会,他们见人就杀见财就抢,不在乎法理,只要尽情释放怒火。
那主要家业都在太原的王家,面对乱兵的暴行,自然避无可避。
该死的张懿,该死的张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