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东云谷遍地尸骸。
除却鲍信麾下的千名士兵全军覆没,泰山郡兵以及太原乡勇,几乎没付出任何代价,便将姜定贼军尽数剿灭。
伏跪谷地的六千贼兵,一个未能幸免被全部灭杀,就地进行掩埋。
一座座无名坟冢,无声诉说着农人的血泪。五千联军,情绪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可这份阴霾,于次日清晨……
即被喷香的麦粥所驱散。
东云谷外,临时营地。
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排队领餐,而几位大人自是无需如此。宽敞的帐子中,应劭王耀鲍信三人遥相对坐,一边享受着美食佳肴,一边谈论着未来规划。
“我对更进一步没有多大的兴致,实话说来,管理泰山都很操劳。”
大口咀嚼着酱饼,最为年长的应劭慢饮鸡蛋汤,笑道:“我还是喜欢著作,就是编辑古书,也比当官要有趣。”
“治理地方,总不能让子民饿肚皮。为了泰山人人温饱,我可是大半年都没空读书……说到这,那些黄巾猖獗的地区,官吏是真该死!我泰山有贼。”
“是因为接壤青州徐州,外地的贼人流了进来,这是没办法的事。”
“可姜定先前猖獗,本郡也鲜有百姓投贼。这说明平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犯不上为寇,我让泰山吃饱。”
“就没有本地人会反对朝廷。”
王耀鲍信听声,微笑颔首。
不得不说,应劭是真的得民心。姜定贼军声势浩大,连克两座县城,队伍却不像其他地区那般滚起雪球。就能说明泰山百姓活的滋润,根本不想反。
姜定的部下,多半也是青州人。
“泰山贼乱已经解决,失去主力,南城县、费县定然不攻自破。”
轻轻舀动麦粥,鲍信开口:“我起兵就为保卫家乡,如今目的达成。”
“自可回归故里。”
“就是当初募招的兄弟们尽数战死,实在愧对乡中父老,唉。”
情绪低沉,鲍信不说话了。
王耀则接过话题道:“待任命下达,我该牧领一地,自要打造一方净土,人人安居乐业、不被饥寒所侵扰。”
“善。”
应劭抚须,鼓励道:“只要心中持有善念,就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好官。”
“虽然相处甚短,但我已知将军的为人,你的想法一定会实现的。”
“往后我若嫌太操劳,不准辞官跑你治下隐居,将军可要欢迎我啊!”
“哈哈哈,那是自然!”
王耀大笑,乐道:“届时若是事务繁忙,还要请应大人帮把手呢。”
“那我可不去,休想扰我清闲。”
应劭眼睛瞪的溜圆,瞅见太守大人这副姿态,就连鲍信都忍俊不禁。
说笑一番,早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王耀忽然起身,来到鲍信身前。
“这是……”
看着诧异的鲍信,王耀拱手抱拳,肃声道:“鲍将军之英名,我素有耳闻,这几天的共事,更让我深刻感受到将军的才能。您这样的贤良,就这么归于乡野,岂不是太过可惜?耀领一郡。”
“将军可为郡都尉。”
“耀领一国,将军可为国校尉。”
“不知允诚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鲍信颇为意外。
却又有些感动。
他看着无比诚恳的王耀,张了张嘴,缓缓道:“王将军,您有战功在身,封将拜相只待任命,称为将军不无妥当。然而在下不过乡野间略有名望,家园受到侵害时拉起一支团练,最多统领。”
“称之为将军,都有些过了。”
“承蒙您如此高看,可一郡都尉、一国校尉,我实在担当不起。”
王耀闻言,多少有些失望。
他正要示意没关系,却见鲍信站起,抱拳道:“王将军志向远大,在于扶济贫苦、铸造太平,恰与我的志向不谋而合。既然如此,岂有不助之理?”
“只不过都尉校尉,却是不必再提。往后或许可行,但眼下我身无寸功,实在德不配位,一个县城武官即可。”
此话入耳,王耀大喜过望。
他紧紧抓住鲍信的手,欣喜道:“我得允诚,如虎添翼也!”
鲍信也很开怀:“将军,恕在下不能立刻与君同行,战死的千名义军都是我之乡邻,终究要给乡里人一个交代。”
“抚恤金也还未下发,士卒家眷甚至都不知情,我于情于理都要回去。”
“短则半月,长则半载,在下便会前来寻找将军,实是不好意思。”
王耀听声颔首,没有不快。
这个年代人命贱如草芥,换作其他将领,别说给个交代了,大抵还会将抚恤金私吞,毕竟手下士兵都死光了。
这笔巨款不给其家属,也不会咋样。
鲍信此举,乃真君子也。
正因为其有能力,却又有自己的道德底线,王耀才会如此看重他。
“抚恤钱财可够?倘若还差……”
“够了,足够了。”
感激的看了眼新主家,鲍信正要开口言谢,帐外却忽然传来呼喊。
“主家,主家!天使来了!”
……
灼日当头,临时军营跪满士兵。
王耀伏于最前方,在其身前,一个衣着锦绣华袍的太监手捧圣旨。
其面带笑容,抑扬顿挫的朗读道:
“皇帝敕曰:太原有忠良王氏,世代镇守西北边陲,为国之栋梁。本朝先有王允秉公为官,任以豫州刺史。后又有允侄耀,于国家危难之际,自费钱粮募集勇士成军,剿贼除恶,安平献计。”
“诏曰:耀不图回报,散尽家财为国出力之志向,当为世人楷模。特任其为朔方郡守、并北戎边校尉,统领并州北部五郡军事,整练军马,抗击外贼。”
念完诏书,锦袍太监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温声道:“王将军。”
“接旨吧!”
王耀闻言起身,神情不大好看。
他接过诏书,未有奉上喜钱。
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不满。交易时说的很清楚,自己要常山国相这个官。左丰也满口答应,怎么就货不对板?
朔方太守?
朔方郡现在压根不在汉庭的掌控中,早被异族占了去。这想上任,还得帮朝廷把朔方打回来?这说得过去吗?
“来人,备马!”
王耀眉头紧皱,厉声道:“全军准备开拔,立刻前往豫州府。”
“我要见大伯!”
那锦袍太监闻言,登时就慌了神,这次他的任务就是稳住王耀。
千万不能叫他去找王允那尊瘟神。
王允党羽众多,双方一旦斗起来,纵使宦官能赢,多半也元气大伤。届时何进要是乘火打劫,那事情就难搞了。
再者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办砸了。说到哪去,都是没理的。
收钱不办事,道义上说不过去。
“诶,王将军,您别这样!”
“我怎样了?说好三百万就三百万,给钱时本将含糊了吗?”
“可定下的常山国相,怎么变成朔方郡守了?朔方什么情况谁人不知,早就被匈奴占据的地方,划给我交差?”
厌烦的摆手,王耀怒道:“这就是你们的信誉,本将算领会到了。”
眼见王耀怒不可遏,锦袍太监抹了把汗,好话说尽才将其拉至角落。
“王将军,王大爷,您消消气!”
太监面露无奈,苦笑道:“常山国相之事,左公公跟陛下提了,可那时恰好有并州来的急信。刺史张懿领着州军征伐匈奴,却大败而归,陛下震怒。”
“一看籍贯,您就是并州的,又擅长领兵打仗,陛下便直接委任了。别说左公公,便是张阿父都曾开口相劝。”
“可陛下生气时,谁说都没用。”
王耀闻言皱眉,火气消了些,却依旧冷冰冰道:“这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我交了钱,用了功劳,只换来个空头郡守,啥也没有。”
咳嗽一声,太监赔笑道:“并北戎边校尉,便是将军的补偿。历经黄巾贼乱,陛下深感武装不足,便新设了西园新军。除此之外,凉并两州接连司隶,又崇尚武风,陛下也准备培养新军。”
“而您这个校尉,就统管并州新军。陛下会开私库,供给将军一万精兵的钱粮甲胄,朝廷也会定期拨下粮草。”
“这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常山国相?”
一席话娓娓道出,王耀神情一怔,有些不可思议,肃声道:
“此话当真?”
“王将军,咱哪能骗您啊。您大伯这还担任豫州刺史,骗谁……”
“也不能骗到您头上是不!”
“那是,公公们都是仗义之人。”
二话不说,王耀摸出三锭白银,直接塞入太监袖口、和蔼笑道:
“且拿去吃酒,差点徒生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