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炳松很淡定,他敢出刀,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哪怕进去呢,这口恶气也得出来,他了解自己,如果不攮那小子几十刀,这辈子都会带着遗憾。
现在人没死,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还是那句话,江湖事江湖了,能不经官的就不经官,该怎么处理,大家把车马摆出来,四四六六说清楚。
可惜的是,尹炳松上面没有大哥了,高朋倒了,黄皮虎不知所踪,他在江尾可以拍胸脯说自己就是大哥,但是在近江地面上,人家还真不尿他这一壶。
安保主管叫阿豹,敬尹炳松是条汉子,给他烟抽,给他水喝,还给他一张躺椅可以休息,也能打电话联系人,唯独不能走,一旦人死了,这边立刻把凶手交派出所。
这一夜,近江道上的人物们都挺忙的,那些没啥吊事儿没有工程可干的社会人儿就喜欢帮人处理事儿,摆平麻烦,段豪受伤,他大哥和包养他的富婆先后得知,到医院探望的时候人还在手术室抢救,尹蔚然在外面焦灼万分,富婆看见她上去就挠,两人打了一架不分胜负。
段豪失血挺多,命悬一线,最终还是坏人长命的谚语发挥了作用,硬是没死,输了许多好人捐献的血浆,缝了几百针,如同拼接而成的弗兰肯斯坦,他应该感谢尹炳松,光往身上扎了,没划他的脸,以后还是能靠脸继续吃软饭的。
人醒了,富婆放心了,丢下五万块钱营养费先走了,倒是尹蔚然留下照顾男友,衣不解带的令人感动,她倒是丝毫不关心老爹去哪儿了。
段豪的大哥叫焦建设,人称焦三儿,白驹夜总会镇场子的人物,通过尹蔚然了解到来龙去脉之后,他心中暗喜,小豪可以啊,吊着大鱼了,这个姓尹的是干工程的,肯定有钱,没钱也有房子,他可算逮着机会了,通过关系开出价码,三百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三百万,他应该让他娘去卖,这样来的还快点!”尹炳松听说对方不但不赔偿自己,还向自己索赔,不禁勃然大怒,他让阿豹评评理,到底谁该赔谁钱。
阿豹说:“松哥,我说句公道话,你女儿是自愿跟人家出去的,包括咱们公司在内,都没人强迫的,想走就可以走,手机随便玩,是她不愿意联系家里。你攮人家几十刀,是应该给个说法。”
一旦听到“我说句公道话”,就知道对方开始偏袒了,尹炳松倒也不生气,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种逻辑说给普通老百姓说不通的,但是江湖规则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要吃饭,在这里是没有黑白之分的,只有和法律准绳不同,与江湖道义相关的游戏规则。
在这个游戏规则里,不存在什么诱拐,绑架,逼良为娼。
当然了,如果你拳头大,你是亿万富豪,那游戏规则随时为你量身定做。
可惜的是,尹炳松的拳头不大,荷包也不丰满,游戏规则不会为他变动半分。
不仅要赔段豪,还要赔东江汇的损失。
阿豹说了,现在道上都传开了,说江尾的过江龙过来搞事情,在停车场当着我们保安的面杀人,弄的我们很没面子,老板说了,让你掏一百万走人,松哥,弟弟只是个打工的,你别难为我,掏钱了事吧。
尹炳松哪有一百万,他的钱都被高朋的宝石滩项目坑走了,家里还剩一套住房,也就值个几十万,还有一辆抵账的卡宴,除了这些,值钱的只有身上这件貂了,钱包里就千把块钱,外面还欠了一二十万的账,找他要钱,等于与虎谋皮。
这一百万并不是老板狮子大开口,而是阿豹自作主张要的,他也看出来尹炳松是驴屎蛋子外面光,开一百万,能还到十万,甚至五万都能接受。
尹炳松心中冷笑,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倒讹上我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先认下这笔账,脱身再说。
“我为了找闺女,把房子都押出去了,我尹炳松不是赖账的事儿,指定给你一个说法,现金没有,我打个条子吧。”尹炳松爽快答应,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确定金额是三万块,龙飞凤舞写了一张欠条,按了手印,阿豹就放他走了。
虽然放人,但是车不能放,那辆老掉牙的卡宴被留在东江汇的停车场上了,还有段豪的大G也一样被扣下,赔钱之后才能开走。
这时从江尾赶来的兄弟们已经在附近等着了,汇合之后直奔医院,在外科病房终于见到了尹蔚然。
一帮兄弟刺龙画虎,杀气腾腾,躺在床上的段豪瑟瑟发抖。
“五百万,少一分钱都不行。”尹炳松恶狠狠道。
忽然门开了,一群人涌进来,两边立刻剑拔弩张。
来的是焦三儿和他的手下,人均一米八的帅哥们,斐乐卫衣加始祖鸟冲锋衣是标配,加上各种潮牌运动鞋,看着就阳光精神,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男团组合,其实是白驹夜总会的男模队。
再看尹炳松的这帮江尾土鳖,一色的黑貂紧身裤豆豆鞋,夹着鳄鱼皮手包,包里还冒出一截华子烟盒。
两边先打嘴仗,各种脏话脱口而出,配合愤怒的眼神,焦三儿身后的小弟瞪着眼睛指着尹炳松手下的强子:“怎么说话的,有胆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强子又是一阵输出。
护士进来了:“再吵吵我报警了!打架上体育场打去,这里是医院!”
尹炳松说:“焦三儿是吧,今天我给医院面子,不和你掰扯,咱们加个微信,晚上约个地方细聊。”
强子说:“把我也加上,干脆建个群吧。”
一群社会人拿出手机,面对面建了个群,不等分开就在群里发表情对骂起来。
终究没在医院里打起来还算是好的,尹炳松的老婆韩兰兰这会儿也终于赶到,有人能制得住尹蔚然了,松哥把女儿交给媳妇儿,专心去处理事儿。
这回不把近江搞得天翻地覆,讹五六百万,老子就不姓尹了!
他盘了一下认识的人,皮虎哥不在,马晓伟不是社会人用不上,只能找皮虎哥的手下乔智勇试试了。
乔智勇算是半个社会人,现在是江东造船的办公室副主任,黄皮虎远赴国外养病后,他的地位也尴尬,仿佛老领导退休后的大秘书,所以开新赛道是迫切的需求。
下午,尹炳松在一家茶馆见到了乔智勇,他心急火燎,乔智勇却优哉游哉,慢条斯理的玩茶道。
“小松,遇事不能急。”乔智勇说,“你就是太暴躁了,不动刀子,你就占理,一动刀子,你的理就去了一半。”
尹炳松展开自我批评:“说的是,我该忍住的,至少等他出了东江汇再动他,也不至于被东江汇讹了一把,算了,反正那辆车我也不打算要了。”
乔智勇说:“但是话说回来,换我也得当场拔刀,那种情形下还能忍得住的,不是奸雄就是怂货,动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们怎么有脸讹你的,应该是赔偿你一笔钱才对啊。”
尹炳松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东江汇长期不倒,背后有人,咱惹不起啊。”
乔智勇说:“你有证据啊,有啥惹不起的,你还是个男人么?”
尹炳松沉默了。
乔智勇继续道:“你是受害者,你女儿在那里被摧残,这也能忍?现在国家对这一块是坚决打击的,什么样的后台能只手遮天?市里管不了,找省里,省里管不了,你就去北京,还就不信了,打老虎都打了还差几个苍蝇。”
尹炳松被戳中要害,眼睛开始充血:“对,老子一个都不放过,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这条烂命豁出去了。”
他心里已经做了计较,本来想的是为了女儿的名誉,打掉牙往肚里咽,尽量被声张,毕竟女儿以后还得嫁人呢,现在转念一想,女儿如此叛逆,干掉一个段豪,还有张豪李豪,不如趁着这件事,讹东江汇一笔钱,送女儿出国留学,再不回来,也就不怕什么名誉不名誉了。
“乔主任,焦三儿那边……”尹炳松主要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焦三儿没什么大背景,给相公堂子看场子的而已。”乔智勇说。“不过白驹夜总会是有点能量的,背后大老板据说和东江汇的老板是一个体系的。”
……
玉梅餐饮,孔刚闲着没事来到后面,对易冷和季抗洪说:“听说了么,昨晚上东江汇出事了,一个人被捅了三十多刀。”
“那不成筛子了。”季抗洪咋舌。
“还就没死,救回来了,现在两边正掰扯呢,听说晚上要来咱们店讲数。”孔刚得意洋洋,“我战友告诉我的,他不是在东江汇做内保么,掌握第一手信息,动刀的是江尾人,他女儿被人拐了在东江汇做技师,小丫头才十七岁,啧啧,当爹的找过来,直接把拐人的捅了三十七刀,现在两边都在找人,看怎么处理。”
易冷知道是自己打的电话起了作用,尹蔚然被救出来就行,后续故事他并不感兴趣。
年轻的季抗洪对这种江湖打打杀杀的故事很感兴趣,问道:“为啥要到咱们店里讲数?”
孔刚说:“咱们店就相当于和平饭店,不论什么人进来之后不许带家伙,更不许动家伙,所以社会上的人都喜欢在这里讲数谈和,你想想,如果换成郊外,都开着车带着家伙,一谈准崩,在咱们这儿,吃着火锅喝着啤酒,气氛融洽,谈成的概率很高。”
季抗洪说:“为啥说咱们店相当于和平饭店?这是什么梗?”
孔刚说:“和平饭店是杜月笙开在上海滩黄浦江边上的,他立了条规矩,不管犯了什么罪进了和平饭店就是客人,就是受他保护的……”
易冷听不下去了:“和平饭店这个名字是1965年才改的,以前叫汇中,华懋,和杜月笙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孔刚说:“不可能,我在网上看的介绍就是这么说的,还要一个电影就是以和平饭店为原型改编的。”
易冷说:“那你这样说了我不和你犟,你对。”
又一个小伙子凑过来:“啥技师十七岁,早知道就消费一把了。”
讲数约的是夜场,店里留出一个大包间来,双方人马入场,气氛比中午和谐了许多,这是因为群聊的结果,社会人见面一般第一件事就是提人,不断地提人,某某你认识不,总能提到双方都认识的人这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么。
坐定之后,尹炳松让服务员拿一箱白的过来,这叫先声夺人。
焦三儿也不是善茬,论打架他不一定行,但是论喝酒,夜总会混的人还没怕过谁,他带来的全是能喝的主儿,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小伙儿,一瓶七百五十毫升的芝华士不眨眼就灌下去。
“拿十瓶芝华士。”焦三儿说。
既然不能动手,那就用烈酒来拼出个胜负。
季抗洪特地申请来为大包间服务,就想见识一下社会人的气派,他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两拨人马没动筷子,先喝酒了,用杯子喝都算是娘娘腔,全部对瓶吹。
一边吹淮江特曲,一边吹芝华士,五百毫升对七百五,五十二度对四十度,谁也不吃亏。
空腹半瓶烈酒下肚,酒精迅速融入血液,来劲,上头,尹炳松按住了焦三儿的肩膀,眼睛里布满血丝:“三弟,我今天扫听过了,你在近江道上是一号人物,我不把你当外人,我就问你,如果是你女儿被人拐走了,哄着在澡堂子里做按摩,你能饶得了那个人?”
灵魂发问,让焦三儿无法作答,将心比心,他同情尹炳松的遭遇,但是段豪是他的兄弟,如果做老大的罩不住兄弟,以后威信就没了。
“关系是不一样的,那是我女儿,这个是你马仔。”尹炳松继续说道,“能一样么,我从小养大的宝贝女儿,我自己舍不得打一下,被人哄到外面卖,我没杀人已经很克制了,你马仔被人欺负了,你帮他出头,这没毛病,但你能为他拼命么?”
这话说的直白,但是有力,摆明车马,我尹炳松是真要玩命的,你能玩得起么?
小弟们推杯换盏喝的热烈,尹炳松把头伸过去说:“三弟,段豪有什么资源,你比我清楚,榨干他,有多少算多少,咱兄弟二八开。”
焦三儿说:“那毕竟是我亲弟弟一般的兄弟,最低四六开,不然我对不起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