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只觉得这个生日过的简直前所未有的糟心。暴虐的心情在胸中激荡,他此时竟然开始思考若有朝一日自己百年,如懿能不能有如今这般悲伤,继而又生出几分荒谬之感。
养心殿因为他的沉默也渐渐归于寂静,下人们都屏息凝神,生怕自己做了出气的炮灰。
此时卫嬿婉的声音在他们耳中的确犹如天籁一般:“那翊坤宫请了太医没有?皇后娘娘如今情况如何?”
“请了请了,但皇后娘娘如何奴才就不知道了。”
进忠慌忙说完,便老老实实站在李玉身后不吭声了。
弘历这会儿也回过神,不论如何皇后晕倒,他总是要去探望的。卫嬿婉急忙拿起一件稍薄的斗篷:“皇上,如今已是秋日,您出行还是要注意保暖。”
说完将斗篷抖开,系在了弘历身上。接着恭恭敬敬跟在皇帝的御辇旁边一路走去了翊坤宫。
好在养心殿与翊坤宫相距不远,到了地方两人相携而入,江与彬正跪在床前给如懿诊脉。
床上皇后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有些微弱,原本心中恼怒的弘历见状也不由转为担心:“江与彬,皇后究竟如何了?”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之前便在孕中忧思太过,又受了惊吓伤了心神。加之前些日子过于操劳以至引发旧疾,如今骤闻愉妃过世,这才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待微臣施针后大约半个时辰便可醒来。”
江与彬说到这儿脸上却没有什么轻松之意,反而有些凝重:“只是……娘娘此番连受惊吓,又郁结于心,只怕元气大伤,需要安心静养,小心调理,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只怕有损娘娘寿数啊。”
弘历如遭雷劈,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嬿婉慌忙将他扶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皇上,您可别吓臣妾啊。”
弘历只觉眼前发黑,好在被及时扶住,过了会儿才恢复过来,一低头就看见红了眼眶的贵妃,下意识地伸手:“朕没事……”
卫嬿婉没理这话,和李玉一左一右扶着他坐下,“江与彬,快过来给皇上瞧瞧。”
“皇上无碍,只是听了这消息一时伤神,待微臣开些安神汤服下也就无事了。”
卫嬿婉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拿起手帕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吓着你了?”
“没有,臣妾哪有这么脆弱,只是一时慌神罢了。”
卫嬿婉越是否认,弘历越是如此认定,原本压抑的心情也不自觉轻松了许多。
如懿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缓缓清醒,听到的就是那句熟悉的:“你放心……”
她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偏过头却看见弘历坐在不远处侧过脸去,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可他的语气却是那样温柔,那样缱绻,和从前对自己说过的,一般无二。
他是在对谁说?不是我吗?
此时尚未清醒的如懿迷蒙着脑袋,怔怔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紧挨在弘历身边的,还有一个女人。
“只要皇上好好的,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
那样温柔,那样缱绻,那样青涩而鲜妍。
她应该是一个很漂亮很美好的女子吧?
女人转过了脸,的确有惊艳到此时恍惚的如懿。她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惊讶,看见了她殷红的朱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在说什么?
似乎是……
“皇后娘娘醒了,江与彬快去看看!皇后娘娘,您没事了吧?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弘历也凑了过来:“如懿,你终于醒了,知不知道你忽然晕倒,朕有多担心啊。”
哦,我是如懿,我是皇后娘娘。
如懿猛地清醒过来,她苍白着脸勉强露出微笑:“臣妾没事,让皇上担心了。”
“只要你没事,朕就放心了。”
弘历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还是那样温暖,如懿却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发冷,甚至没忍住说了句:“好冷啊……”
“如懿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似乎在说她冷。”
卫嬿婉站在旁边看她白着脸一副气血两虚的模样,估摸着可能是真觉得冷了,连忙招呼旁边的容佩取了毛褥子给如懿围上,又弄了个铜炉烧热了塞进她的脚边,如懿这才不再叫着冷了。
弘历起身到一旁和江与彬讨论起如懿的病情,卫嬿婉并不关心。她看着怔怔的如懿算了算时间,叫来了在一旁听着江与彬病嘱的容佩:
“皇后娘娘自晕倒到现在有多久没进食了?”
“皇后娘娘今天胃口不好,晚膳就没用过,所以……”
容佩没说完就已是满脸懊恼,连忙要去端些膳食过来。
“这个点了,皇后娘娘身体也虚弱,别让小厨房做那些大荤的东西,下些面吧,再弄两个清淡的小菜。”
卫嬿婉坐在如懿床边,给自从醒过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如懿掖好被角。见容佩走了,看向一旁的皇后,发现她竟然也看向了自己。
“皇后娘娘怎么这样看着臣妾?是哪里不舒服吗?”
如懿摇了摇头,嗅着卫嬿婉身上那不知名的淡淡清香,竟觉得有一丝安心。她不由觉得荒唐可笑,两人分明严格来说该是对手,自己竟然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安心,这可真是讽刺。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想到了海兰,眼中立刻就落下了眼泪。十几年的陪伴,不论海兰究竟做过什么,她总归从来不曾背叛过自己,事事以自己为先。
可如今,这深宫里最让她相信的姐妹、知己、好友,却还是死在了冰冷的深宫之中,连自己和孩子的最后都没有见到。
“皇后娘娘,您别难过了,再哭下去该头痛了。”
卫嬿婉一开口,如懿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