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的确醒了,她醒来前皇上正陪在她的身边,如往常一般细细说起骅儿的饮食、学习成果、睡了多久。
望着躺在那儿,无知无觉的陵容,室内在良久的寂静中,突兀地响起一道略带鼻音的低沉男音:“骅儿很想你。”
“……朕,也很想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中低不可闻,随即又立刻转移话题般,有些慌乱道:
“朕前两日为给骅儿取了名字,弘曜,取光明照耀之意,你可喜欢?”
室内随着他落下的话音重归平静,唯有窗外清脆的鸟鸣。
胤禛有些失望地松开手,却反被无力地握紧:“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果然是极好的名字。”
“臣妾很喜欢。”
看着皇帝脸上不加伪装的喜色,她也慢慢牵起嘴角:“臣妾……也很思念皇上。”
端药进来的蓉露下意识地惊呼道:“娘娘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还不等她转身跑去,外头伺候的一干人就带着守值在承乾宫的太医连忙进去。
压在承乾宫所有人心中的巨石,终于搬开了许多,往日沉寂的宫殿随着安陵容的苏醒,重新注入了生气。
等收到消息的骅儿跌跌撞撞跑过来时,便看见屋子里围满了人,有下人也有御医,脸上都满是劫后余生的喜色。
他直接看向被跪着的人群包围在中心的汗阿玛,一路疾跑过去,顺着汗阿玛与额娘紧握的手,对上额娘温柔灵动的双眼:“骅儿……”
他自母亲病后,始终未曾流露出失态的模样,即便被外人背后议论冷心冷血也不屑一顾的坚强小大人,听着那句骅儿,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男孩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无声地放肆哭泣,一手紧紧抓住母亲,另一只手放在父母交握的手中,哭到沉沉睡去。
一阵兵荒马乱后,温实初终于确定陵容身体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但鉴于她昏迷三日,且动了胎气脉象不稳,兼之伤心太过体虚无力,所以接下来仍要精细疗养,决不能再有一点闪失。
尤其……
“微臣方才把脉,娘娘这胎……似乎是双生胎。”
若放在陵容健康时,这自然是喜事。皇帝膝下空虚,便是一对女儿也是极好的喜事,可陵容如今这身子,即便是本剧医术巅峰的王者实初大人也没有把握。
皇帝自从陵容醒后,只一瞬间的失态,随后便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皇帝威严,听温实初如此说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手中不停拨动手串上的珠子,沉吟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
“无论如何,朕要你必定保住贵妃……和皇嗣。”他说这话是顿了下,见陵容一直在旁看她,便只留这一句话,先打发温实初在外头等候。
其余众人也都鱼贯而出,屋子里只一会儿便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哦不对,是五口。
等人都走光了,胤禛才意识到他们如今尴尬的关系。即便自己并非有意,但安比槐身死已成事实,虽然他在信中曾宽慰自己和陵容,但他却做不出将那陈情书交给陵容,让她莫要责备自己的事。
提起陈情书,他这才想起两人还有一个话题可以提及。
皇帝忙起身,将窗边桌子上的一封信拿了过来,“这是你前两日病中,从丽水寄来的家书。”
那信用信封封的严实,显然未曾被打开过。
陵容挣扎着要起来,皇帝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让陵容半倚在床上,又把睡着的骅儿裹着衣服抱了出去。
一出去他便将孩子交给了乳母,许是因为衣服上有母亲的味道,骅儿一路倒睡得极沉,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皇帝等目送孩子去了偏殿,这才看向温实初:“方才在屋里,朕顾忌贵妃没有细问。如今朕问你,可有万全的把握保住他们母子三人。”
“微臣不敢欺君,双生胎本就对母体负担更大,即便娘娘身体康健,微臣也不敢断言可保娘娘贵体与龙嗣万全。”温实初说着,深深地叩首在地,心中忐忑不已。
皇帝却拨弄了两下珠串,并没有发作。他看着天空飞落在院子里的一只乌鸦,思索片刻,才慎重地开口:“若……朕允你便宜行事,万事以贵妃为先,务必保贵妃万全。旁人的话一概不许理会。”
“微臣,遵旨。”
过了片刻,胤禛见里面没有动静,心里始终不太安定,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而入,一进去正看见陵容将薄薄的一纸书信贴在心口,整个人抽干力气倒在床上,嘴里还在呕着鲜血,眼泪似要流到干涸。
可即便如此,她却死死压抑住声音,如同崩断的弓弦,无声的发出撕裂般的哀鸣。
“容儿!容儿!”胤禛三两步跑去床边,一把将陵容抱进怀里,这个举动好似按到了她的开关,安陵容死死捏住皇帝的衣服,终于悲泣出声:
“皇上,我没有父亲了,我没有父亲了!”
室内室外,所有人都被这话中悲绝的力量所感染,一股无声、肃穆的氛围笼罩在这间屋子上。
“朕在这儿,朕在这儿……”
胤禛一遍遍安抚着她,却没发现自己早已哽咽的嗓音。
他怔怔地望着墙壁,思绪却不知飞去了何处。
父亲啊……
与他来说,太复杂了。
只记得他真的离开时,自己似乎也并未如预想般得意。
他也,早就没了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