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与祂一般雾色朦胧,看不真切,似乎没有蕴含丝毫神志。
在意识中的她躯体完好无损,外界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血肉碎末就那么浸在血泊中。
地上的血泊不仅仅是她的,还有他们那个生理意义上父亲的。
茫茫天地一片狼藉,强大的力量将原本巍峨高耸的大山轰击成粉末,四周尽是灼烧侵蚀过后的痕迹,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
这里经历了一场血战。
三人血战,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胜者。
少年眼眸如雾,长发垂落,精致的面容完美无瑕,身上没有浸染丝毫血迹,皮肤在日光下白的近乎透明,格外夺目。
只是太冷了。
祂身上的气质格外冰冷,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祂与人类的不同。
非人之物。
鲜血涂抹在祂唇瓣上更显艳丽,祂轻轻伸出殷红的舌尖,将姐妹残留的鲜血卷入口中,目光依旧如雾般迷蒙,只是偶尔有一丝异光在眼眸中闪过 。
空茫的意识中,少女面无表情看着面前除了性别,其余皆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轻声道:“你要吃掉我,还是抹除我。”
这是一个陈述句。
她并不畏惧,更不慌乱,也没有悲哀,像是没有分毫感情的机械一般。
少年在意识中并不似外界一般,没有分毫神志的茫然之态,那双眼眸黑沉沉的,压迫十足,自有一股睥睨众生之态。
“我要抹除你。”
祂歪了歪头:“我不需要人类的情感,我只要有(人)就够了。”
“拥有人类情感的你,才会输给我啊。”
这具身体是人类,自然也拥有着人类的本能,哪怕祂再如何摒弃,也无法在恢复完整实力前抹除这些因血肉之躯而生的情感。
大天魔太强了。
哪怕已经将自己拆分,借此绕过屏障,附身的身体也是祂借助那人之手亲自培育,依旧无法真正承载祂的本体。
在进入母体后,大天魔的本源被分成了两个个体。
一阴一阳,祂们是彼此不死不休的对手,残缺的本源无时无刻都在渴望融合。
幸而,祂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对手。
那个被大天魔蛊惑,利用了个彻底的邪修并不是真正的蠢货,从他被大天魔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以魔制魔之法便是他草创而出,只可惜。
以魔制魔不过取死之道。
被两个魔子联手反噬,连躯体神魂都被撕碎,囫囵吞下的两个魔子再也无法忍受住想要合而为一的渴望,在吞噬完“父亲”之后便在他的葬身之地厮杀起来。
最终,男相撕碎了女相,将她吞噬,终于迎来了八十年来日夜煎熬渴望的统一。
祂完整了。
祂成功了。
并非是化身为人,祂在身为大天魔的同时,也真正拥有了“人”的身份。
绕过世界屏障,祂躲藏在人类的躯壳中,静静等待着六欲天坠落归墟的那一刻,那之后祂就真正地自由了。
自由啊。
这两个字在祂唇齿间辗转,躲藏在人身意识中的大天魔目光竟有一瞬间与外界并未完全融合掌握的躯壳一般,茫然失措。
自由之后……要做什么呢?
活着。
活着……
我要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曾经的执念在心中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再随着时间消散无踪。
曾经不惜一切也要存活,为此许下什么都可以抛弃誓言的他,是否后悔了呢。
他的姐姐。
祂的姐姐。
大天魔看着眼前与祂一模一样的少女,伸出了手——
站立在一片战场废墟中的青年似是饥饿,轻轻咬了咬指尖,那张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划过一道水痕。
浅浅的,细细的一滴米粒大小的水珠滴落在地里,甚至没有在血泊中溅起一点涟漪。
三千年后,不复冰冷之姿的青年面无表情,目光空茫,两道血雨水交织的痕迹从脸上划过。
无数浩大,恢宏,呢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礼赞大自在,礼赞大破灭,礼赞大自在天魔主,礼赞大自在天子……”
而他无声地哭泣着。
————
尽洲。
这里鸟语花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世外桃源的美景经年不变,此时却有幻影重重,演化无尽奇幻玄幻异象,形成一道如同天地法则汇聚而成的恢弘之相。
身前仿佛有一层帷幕遮蔽,使祂的存在超脱于世,身形朦胧,面容也被遮蔽在帷幕下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见那如血一般的红唇微微勾起,在模糊的光影中格外显眼的人影突然在山巅废墟处现身。
趴在废墟里的小猫咪敏锐地动了动耳朵,回头望了祂一眼,似是埋怨,似是赌气一般,又迅速扭过头去,不去看祂。
祂帷幕后的眼眸眯了眯,不善地伸出一只似白玉雕刻的手,那只手仿佛并不是人世应有的东西,美的令人目眩神迷,无视空间的距离一把揪住她后脖颈上的毛,把她举了起来,小猫咪一下子炸了毛,张牙舞爪地喵喵叫。
祂并不惯着,松开了手,却没有摔着猫咪,她轻盈地翻了个身,稳稳当当地落地,就听见帷幕后传来祂冷冷的声音:“说人话。”
猫咪委屈地喵了一声,看那人没有丝毫动摇,光华一闪,十分壮实的奶牛小猫咪化成一个娇小少女,少女皮肤格外白嫩,只是长发和奶牛猫咪一样,是一个黑色的桃心,周围几簇黑发,十分时髦。
她委委屈屈抬起头,又大又圆的猫眼儿天生眼尾上挑,比画的眼线眼线还要漂亮,此刻却红了眼尾,鼻头也水润润的,撅着嘴,愤愤盯着帷幕后的人。
再气愤,她也不敢对祂哭闹,只低下头呐呐道:“我要爹爹。”
祂平静道:“他不认识你。”
不过一句话,让少女瞬间破防,珍珠般的泪水中又大滴大滴地往下滴落,她哭的很小声,微微抽泣。
她并不敢和祂闹起来。
孩子的直觉是很准的,她们明确地知道究竟谁更不好惹,谁更容易心软好欺负,在祂面前,少女连大圣哭嚎都不敢。
“你……你说会把爹爹带回来的。”
她嗫喏道。
祂并没有欺骗了孩童纯真之心的愧疚,只是平静道:“他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少女眼眸又泛起泪花。
“呜呜呜,可是爹爹不认识我了,也不会给月亮挠下巴揉肚肚喂小鱼了。”
“哇哇哇……他一定有了别的小猫,不要月亮了,都怪你喵呜呜——”
听闻此言,饶是以祂的心性也忍不住在帷幕后翻了个白眼。
祂索性随口建议道:“不论他认不认识你,只要你和他说,他都会给你揉肚皮喂小鱼的。”
“那不一样。”
月亮气的腮帮子鼓鼓囊囊,一头格外时髦的头发微微炸起。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爹爹最爱我了。”
“我等了好久好久,等的睡着了,醒来什么也没有就继续睡过去,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你说过要把爹爹带回来的,你说过的喵呜——”
她哭着哭着,声音悲戚,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帷幕后的祂却没有一丝动容。
“愚蠢。”
祂淡淡点评。
那道身影无声地消散,下一刻,两个白衣人踏上此地,为首之人如高山雪莲般沉静优雅,腰佩紫玉长剑,一眼就看见了伏地痛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月亮小姑娘。
他心中一动,柔声道:“姑娘,你怎么了,可需要帮助吗?”
岂料,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哭的更加大声了。
清危身后的明和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哭的更加汹涌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己天人之姿的师尊,又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