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在殡仪馆工作过许久,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逝者。
可面前这位,却称得上十分惨烈。
威尔逊似乎被打击狠了,一个人坐在墙角,一只手抠在头发里,似乎要把整块头皮都抠下来。
“我们夫妻,一向待人和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儿子,我的儿子——”
秦禾掀开看了一眼,便盖上了。
门口有响动,艾米的哭声传来,她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在几个护士的阻拦下,还是闯了进来。
“让我看看我的儿子,我的佩森——”
莫尔顿·威尔逊大公爵的儿子,名字叫佩森·威尔逊。
十九岁的年纪,躺在了这里。
秦禾搀扶着艾米,想让她回病房休息。
艾米却猛的摇头,挣扎着要去推床前。
秦禾心中明白艾米为什么会看一眼就晕死了。
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看到断成两截,血肉模糊的儿子,都会崩溃。
小威尔逊应该是被撞出过车子,碾压后拖行了很长,整张脸已经快磨平了。
手臂也“丢”了一只。
艾米这会在失子之痛中,根本不看面前的是谁。
只要拦着她看儿子的,都得让开。
秦禾身上有些身手,可毕竟怀孕后身子笨重。
一个失子的母亲,力量是无穷的。
秦禾险些被艾米推倒。
威尔逊狼狈起身,从墙角跑来,拦在了推床前面。
“艾米,艾米,你先回去。”
艾米的眼泪不断的往外流,声音嘶哑,哭得没力气:“我要见儿子,我要见儿子。”
威尔逊不断的点头:“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人总要面对惨烈无情的现实。
秦禾和顾其琛在医院待到了下午,威尔逊和艾米的情绪总算冷静下来了一点,也仅是一点。
没人敢在艾米面前提佩森的名字。
医院的病床上,艾米坐在病床上,声音喃喃:“佩森走了,他不要妈妈了。”
秦禾鼻间一酸。
威尔逊起身,看向病房中站着的秦禾和顾其琛。
“今天,很谢谢你们的帮助,我家中有事,合作的事,改日再谈吧。”
秦禾紧攥着手,看着床上的艾米:“我担心夫人——”
威尔逊真挚的开口,看向秦禾的肚子,目光无比温柔。
“您是孕妇,听说您们华国有习俗,孕妇参加这种事情不好。”
三人正说着话,门口一个外国人跑了进来,这人是威尔逊的助理。
他用英文和威尔逊对话。
秦禾听得明白,佩森现在的情况,就算运回Y国,最好也整理一下遗容。
助理去青城殡仪馆找了入殓师,但入殓师们看过佩森最后的照片,都表示无力。
秦禾紧攥着手。
一旁的艾米,听到了助理的话,捂着脸哭了起来。
“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入殓师,为了照顾活人的情绪,也为了死者的尊严。
秦禾攥了攥手:“威尔逊先生,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想做佩森的入殓师。”
病房中安静了下来,威尔逊转头看向秦禾,目光中带着些疑惑,又有些愤怒。
“秦小姐,我感谢您的意见,但我儿子不是个玩具,我需要请最专业的——”
秦禾抿了唇:“威尔逊先生,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毕业于青大法医专业,同时也是一名专业的入殓师。”
“我想,佩森应该更想让熟人,为他整理最后的仪容。”
威尔逊僵住了,艾米也抬眸看向秦禾。
秦禾面色凝重:“青城不会有比我更专业的入殓师了,我只是想让艾米再见一见自己的儿子,也让佩森能满意的离开。”
床上的艾米哭出了声。
威尔逊的助理一怔,口中说着英语,大意是的确在殡仪馆听说,入殓师中最专业的是一位秦小姐,如今正在休假中。
秦禾抿了抿唇,她是被殡仪馆给强行“休假”的,但这并不重要。
威尔逊最终同意了下来。
顾其琛的脸色却冷沉了下来:“秦禾,你真的决定了?”
他的目光扫向她的孕肚,眼瞳中是沉沉的关心与顾虑。
“没事。”秦禾安抚的看向顾其琛。
她倒不在意那些什么习俗,只是,她怀着孕,而佩森如今的情况太过惨烈。
这一场仪容的整理,怕是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在威尔逊的同意下,秦禾带着佩森到了殡仪馆。
她交佩森放到台子上时,才开始细细的打量。
需要重塑一个手臂。
弯曲的地方也要重新弄直,缺少的血肉和皮也要补上。
最麻烦的,是脸部。
佩森的脸已经全部“丢失”了。
秦禾向威尔逊要了张佩森的照片。
她将人都请出去,入殓室中只留下她和佩森。
秦禾手中注模,先将威尔逊的注模手臂放在一旁定型。
她戴着口罩和手套,开始微俯了身,一点一点的去修补佩森身上还能修补的地方。
做完细微的修补,秦禾全神贯注,已经是一上午过去了。
她很累,从入殓室出来,便见外面的长椅上,几个人沉默的等着。
顾其琛见秦禾出来,立刻起身走到秦禾面前:“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撑得住么?”
“能撑得住,就是站着有些累,一会我拿个高板凳进去。”
顾其琛面色冷凝,看了看时间。
“你得吃了午餐再工作。”
秦禾默默的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威尔逊和艾米,她能明白他们迫切的心情。
“不用了,我现在也没胃口。”
秦禾喝了半瓶水,转身重新回了入殓室。
一直到了晚上十二点,顾其琛的脸色已经黑成一片。
他甚至有了想冲进去,把秦禾强行拉出来,送回家,按到床上休息的冲动!
休息前,还要喂她吃些东西!
威尔逊注意到了顾其琛难看的脸色,这会儿他的心情冷静了很多。
秦禾身为一个孕妇,主动来做这个工作。
威尔逊心头感激,也能理解顾其琛:“顾先生,多谢您,同意让秦禾小姐帮助我们。”
顾其琛的双眸紧盯着入殓室的门,声音幽冷。
“我不是帮你们,我只是,拿她没办法。”
话说到最后,幽冷渐去,剩下了几分无奈的感觉。
殡仪馆的午夜十二点,没有多少人。
三人坐在走廊上,隐约能听到里面各式的声音。
秦禾一直在工作。
艾米几次想从窗户看看自己的儿子,可窗户是老式的插拴的,窗帘也在里面。
声音能传出来,但完全隔绝了视线。
忽然,一道极为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佩森,我要给你翻身了哦。”
秦禾看着面前已经修补差不多的佩带森,温柔的道。
那是对待一个人的态度。
艾米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心中满满的是对秦禾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