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天灰蒙蒙的,一场鹅毛大雪,悄然而至。一个时辰后,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在这个当头,一阵狂风崛地而起,掀起雪浪,浪花于风里翻滚,婀娜多姿。
瑞雪兆丰年!大人们围炉而坐,眉开眼笑,与出门打工回家的人,说说笑笑,一解思念之情。皱纹横生的老人家,面带微笑,慈祥地看着侃侃而谈的人,混浊的眼神如火光那么明亮。一年的派头,就这样过去了!
外面是冰天雪地,里面是一室温馨!
在这样的大雪天,还敢在雪地里撒欢的人,便只有不怕热不怕冷的小孩子了。见到雪的那一刻,他们高兴地蹦跳了起来。
他们兴冲冲地走到房子角落,两支蒙了灰尘的滑雪竹片,映入眼帘。细看时,滑雪竹山片突然猛地一亮,想必它也是兴奋的。一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孩子们呼朋唤友,拿着滑雪工具走到了村中央马路倾斜的地方,然后迫不及待地滑了起来。不一会儿,两条清晰的滑雪路线被孩子们开垦了出来。他们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享受飞一般的速度。
笑得最开心的要属林泉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是出奇招。别人都是蹲着滑,而她呢,为了寻求刺激,站着滑了下去。
一阵狂风起,螺旋飞舞的雪花,在林泉周围摇曳生姿,衬得林泉的笑容越发明艳。林蕴即使站在旁边看,也受到了林泉笑容的感染,那双如葡萄般的双眼,装满了笑意。
每次滑雪,林蕴都是站在旁边观看。她并不觉得自己是游离在外的,她真切地感受到,热闹的世界中,也有她。
“林蕴,我带你滑!你站在我身后。”林泉笑嘻嘻地跑过来,邀请林蕴。
林蕴想拒绝,毕竟她无法做到像林泉她们那样尽情欢笑,放浪形骸。到时候,她就像木头一样,安静地站在林泉身后,感受林泉身体迸发出的喜悦。
但看着林泉完全装着她的那双眼睛,她想尝试一下。然后,就这一下,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不知道是林泉高兴过了头,还是想要耍花招。一开始她带着林蕴的时候,是蹲着的;后面她直接站了起来,那疾驰如风的竹片,脱离了她的控制,直直地往田里飙去。
“林泉!小心呀!快跳出去。”旁边的孩子们担心地喊着。
林蕴是想跳出去的。可林泉完全像是失去了意识,还是踩着竹片,丝毫不放脚。见此,林蕴放下了跳出去的念头。前面即使是万丈深渊,她也愿意陪林泉。
狂风怒吼的声音一直在林蕴耳边回响,雪花争先恐后地贴在她的脸上,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声音了。
身体倾倒的一瞬间,林蕴连忙抱住林泉,摔倒了别人的田里。幸好的是,地里都是水和雪,除了衣服湿了,倒没有任何伤口。
“林蕴,林泉!你们没事吧!”田坎边站了一排人,正担忧地看着林蕴和林泉两个人。
林泉咧开嘴角,爽朗地笑道,“没事!就是衣服湿了,等下回家换衣服。”
有一个人奇怪地问道,“林泉,你怎么不跳出去呀?”
林泉面色尴尬,不自在地说道,“我这不是想看看自己的技术嘛,看自己能不能控制下来。想不到,最后还是玩脱了。况且,林蕴还在后面,我是不能抛弃她的。”
闻言,其他人一笑就走开了。林蕴心里甜滋滋的,但面色不显。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泉,眼神犀利。林泉看着林蕴的眼神,心里有点发虚,“怎么了?林蕴!”
“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你放心!只此一次。幸亏是水,如果是泥块,我真得要后悔死。”
“吸取教训就行了!我们去换衣服吧。”
“好。等换好衣服,我再来找你玩。”
林蕴和林泉快速地湿漉漉地朝着家里跑去,再不换衣服,真得要被冻僵了。
林蕴经过林伯伯家里的时候,又见到了林伯伯站在家门口,望眼欲穿地看着村口。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每当村口来了一部车,或是来了人。林伯伯眼里立刻露出复杂的眼色,有期待,有愤怒,有喜悦,也有悲伤。但最后,全变成了惆怅。他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变得黯淡;脸上的皱纹像是被人用画笔随意涂抹了几笔,看起来,苍老又混沌,整个人颓废了许多。
林蕴知道林伯伯在等人,但不知道他在等谁。她只知道这个人,对林伯伯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并且,奶奶每次见到林伯伯时,也总是叹息不断,惆怅不已。
她记事的时候,林伯伯家就他一个人,但认真记起来,她脑子里有道模糊的身影,好像林伯伯家里有个甜美的姐姐,还给过她糖吃。但始终勾勒不出她的样子,所以,她觉得应该是她记忆混乱了。
记忆中,是林伯伯一看到她,眼里总是光亮的,像晶莹的泪水。林伯伯会从口袋里取出糖来,亲切地喊她,并给她糖吃。
当时的她不知道那道光是什么,现在她或许明白了,是悲伤和怀念凝结出来的泪水。所以,现在她又有点怀疑,可能那个模糊的姐姐是存在的吧!
“林伯伯!”林蕴喊了一声。
林伯伯收回了目光,空洞的眼神微微露出了点光。随即,他关心地问道,“你衣服怎么湿了?”
“我不小心摔到田里了。”
“那你快点回家换衣服,喝点姜水,不然,容易感冒。”
“嗯!”
林蕴走过了林伯伯家,快到家的时候。她转身朝着林伯伯家看了一眼。一个苍老的背影,像海上屹立不倒的灯塔,固执地照着回家的路,盼望远方的人回家。可东升西落,远方的人,不知归途!
灯塔在一日复一日的守望中,逐渐变得黯淡惆怅!可从来没有放弃过,它始终相信,有朝一日,远方的人,会寻光而来。
林蕴转过身,回到了家。奶奶见到她如此狼狈,立刻叫她去换衣服。然后,奶奶为林蕴煎了汤水,关切地叫她喝下去,并且要她在火塘边烤火,不要再出去了。
烤火的时候,奶奶一直握着林蕴的手,等她感到林蕴的手暖和了,才放开了手。林蕴觉得自己不是被火烤暖和的,身上的寒意是被奶奶驱散走的。
两婆孙说了一会儿话后,奶奶和林蕴商量了一件事情。奶奶今年想邀请林伯伯和她们一起过除夕,所以,她想问下林蕴的意见。
林蕴是非常同意的,林伯伯帮了她们这么多,她也不想让林伯伯一人。虽然她和奶奶每年只有两个人过节,但到底是比一人要强。
可林蕴心里还是有点顾虑,因为林伯伯在等人。万一林伯伯等到了他等待的人,那她们如此心急,不是扫了林伯伯面子嘛!但林蕴转念一想,不管林伯伯有没有等到人,她们都可以邀请林伯伯。反正,最后都是看林伯伯的意愿。因此,她也不纠结了。
林蕴烤着火,听着电话里林泉说话的声音,旧手机一直发出滋滋的响声,但林泉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楚。
林泉抱歉地说道,她不能过来了,她奶奶要她在家里烤火,不准她出去了。林蕴表示理解,然后两人在电话里聊起天来。
而奶奶则去邀请林伯伯去了。林伯伯听到了奶奶的邀请,有了瞬间的停滞,他长叹一口气,苦涩地说道,“看来是等不到了!”
林蕴奶奶也叹气道,眼里也有一丝悲伤,“你说你如今这么想念她,当时怎么就如此心狠呢?”
瞬间,林伯伯又苍老了几岁,“我当时不是在气头上嘛!哪里知道,她如此倔强,真就不回来了。算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她过得好就行!”
林伯伯看了村口最后一眼,最终是放弃了。不过,林蕴在除夕前一天的时候,还是见到林伯伯望着村口,久久不回神。
除夕前几天,在林伯伯的帮助下,她们打了糍粑,而奶奶和林蕴也包了桐叶粑。今年,奶奶只买了三块肉做腊肉,虽然很少,但也够林蕴他们吃一阵子了。
林伯伯买了些牛肉也放到了林蕴家里。奶奶一直推三阻四,但林伯伯异常固执,奶奶不接受,他就不过来吃了。
腊月三十这天,林伯伯和奶奶两个起得很早,她们两个早早地去赶集买菜。林蕴不想去赶集,就睡了下懒觉。林泉倒是兴致勃勃,跟着爸爸和奶奶早早去赶集了。她笑着说,“之前的赶集可以不要去,但一年的最后一次,她必须去。”
林蕴对赶集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如果不是陪奶奶卖菜,她一般是不会去的。
虽说是谁了懒觉,但林蕴也是八点起了床。走出门的那一刻,一股寒意瞬间包围了她。她忍着寒冷,走到厨房,烧起了火。火燃烧的那一刻,冷意逐渐退了下去。
等身子暖和了,林蕴才开始刷牙洗脸。刷牙的时候,她离开了温暖的厨房,站在了外面。冷风阵阵,她快刀斩乱麻,随便刷了几下,准备回厨房时,眼神瞟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畏畏缩缩地躲在林伯伯家门口的墙边。那堵墙是由石头堆成的,将近一米多高,坎边的人如果不低头,是无法看到如缩头乌龟的人。这道人影蜷缩在一起,时不时伸出壳里的头,往上探一探,然后又立马缩了回来。
这样的行为,活像小偷的行为!可林蕴看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小偷,她的眼里充满了眷恋和后悔,眼眶有泪水打转,显得晶莹透亮。
“她可能就是林伯伯要等的人!”林蕴心想。林蕴放好了牙杯牙刷,轻轻地朝那个人走去。那人正专心致志地掩藏着自己,并不关心外面的世界。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林蕴轻轻地说道。
即使声音很轻,但在这样安静紧张的氛围中还是显得突兀了。这个女人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转头就要跑。
“你如果跑得话,我就告诉林伯伯,今天有人来找她。”
女人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朝着林蕴走来。她看着林蕴,温和地笑了,“林蕴,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林蕴终于看清了这个人。来人面色沧桑,脸部已经长斑,笑得时候,鱼尾纹充满着立体感,膨胀地很;眼睛充满了红血丝,棕色的头发像鸡窝,嘴角还留着淡淡的伤痕。她身穿三件薄薄的卫衣,衣服挂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她环手抱住自己,也依然无法制止瑟瑟发抖的身体。
林蕴心中一阵怜悯,她邀请女人去她家烤火。但女人踌躇不定,想要拒绝。
“你放心!林伯伯去赶集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她没有说得是,她会留她到林伯伯回来的时候。
女人这才放心地跟着林蕴走到了厨房,看到火的时候,她眼里才露出一丝安宁。林蕴给女人煎了一杯汤水,给她喝。
“谢谢你!林蕴。”
“不要谢!你是林伯伯的女儿。”
女人垂下了头,点着头,没有说话。
“林伯伯一直等你回家!你为什么没有回来。”林蕴平静地问道。
女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早就等不及的泪水从眼眶涌了出来。她不停地抽泣着,哭个不停,肩膀一抽一抽的,显得可怜极了!
林蕴没有打扰她,让她发泄。她盯着眼前伤心不已的人,突然,记忆中,那模糊的身影,清晰了起来。
记忆中,这个女人成了一位长相甜美,眼若星辰,亭亭玉立的女孩。她经常绑着高高的马尾,美丽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失过,面如傅粉的脸蛋,吸引着许多人。
她每次出来的时候,都会来找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糖果,甜甜地喊着她的名字,“林蕴,给你糖吃!”
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没见到这个姐姐了。日子久了,她的模样在一次又一次时光的磨蚀中,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或许再等那么几年,她的模样彻底消失在记忆中了。
林蕴平淡地看着这个人,她始终无法把她与记忆中的人拼上。她不明白,到底经历了什么,会把一个人摧残成这样!
女人或许是哭够了,或许是因为在小孩子面前哭,有点不好意思。她最终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悲伤地说道。
“林蕴,有时候回家,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之后,她跟林蕴说了她与林伯伯之间的事情,以及她的遭遇。
在林蕴看来,一切都是年少不懂事惹得祸端。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心,不顾一切地供奉着真心,最后是跌入地狱,伤痕累累,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