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将而过，朝天城内火红灯笼高挂，一片澄明的光亮燃着这座城。
夜里，一辆马车从城角矮门驶出。
拉着车身的白马鬃毛飞舞，黝黑眼睛里隐隐闪着金色亮光，一一探查过前方的路，马蹄才稳健奔驰踏过。
忽而一阵细雨，淅淅沥沥响在车帘之外。
莽野之林中，马车而过，卷起一阵雨混泥腥味。
俞喻之从车帘缝隙中看着外头一晃而过的光影，嗅到春雨的气息，才发觉时日过得这样快。
来时堪堪入冬，如今已是初春。
“我们就这样走了，朝天城内不会有人发现吗？”
铜生小心翼翼望了眼坐在暗处的施晏温，问道。
车内很快便陷入沉默，施晏温轻阖着眼，与角落的晦暗光影相融，如同那日上问剑宗般，似是在调理气息。
自从那日他脱去那件金秀兽纹黑袍后，俞喻之便再也没见他穿上，如今只是换了一件差不多的墨色衣袂。
俞喻之倒是也想问，只是施晏温这番模样，搞不好又像是受了什么伤，打扰到他不好。
许是俞喻之打量的目光并不收敛，施晏温睁开眼便与她四目相对。
有些微妙。
俞喻之慢吞吞挪开目光，接上那话：“灵梦那些人应该会派人监视我们才对，我们就这样去地渊吗？”
听到俞喻之问，施晏温才温声答：“绿衣和枋笙会留在城里，不用担心。”
听到绿衣的名字，俞喻之愣了下，“绿衣...”
比俞喻之更惊讶的是铜生，音量瞬间拔高好几个度：“绿衣没死？！”
施晏温对铜生的反应熟视无睹，看着俞喻之茫然的视线，心底明白几分，随即生出打趣之意，便学着她那般疑惑的模样，抱手靠在角落，问：“你同我说过，知道她是什么，她怎么会死呢，对吗？”
低沉的尾音上扬，砸进俞喻之耳朵里，她瞬间局促起来。
紧接着收到来自铜生疑惑的目光，俞喻之也想此时手握杯盏假装喝水逃避视线，可奈何马车空间不大，一举一动全会暴露在两道目光之中。
她微扯嘴角，刚想装傻充耳不闻，便听到施晏温淡声解围：“绿衣乃兽魂，已经死过一次了。”
兽魂？便死不了？
俞喻之也没听过这样的事，一时觉得新奇，刚想细问，车身便颠簸摇晃，空中停滞又猛地砸落，混乱中马鸣萧萧。
凌厉气流之中并无猛烈杀意，只是像入了什么混乱境界之中，灵怨气相冲，各自顶着矛头艰难混杂。
“要入地渊了吗？”
铜生扶着窗棂，惶恐又好奇，目光朝外看。
车身晃得厉害，俞喻之不留意，失形摔进施晏温怀里。
此时她手紧抓着施晏温的臂膀，身子被他快一步揽住，这才不至于撞得太厉害。
“啧。”
颠簸之势缓和几分，车内原有的沉默被打破，铜生紧扒着窗棂，头转过来看戏，“都摔进人家怀里了？”
“......”
俞喻之起身之势猛地停住，余光瞧见施晏温垂眸凝视，不敢去直视那目光，回：“我不小心的。”
铜生轻呵一声，嘀咕扭头：“怎么就往那边摔呢？”
俞喻之懒得跟他争辩，但她想施晏温定是不在意这样的事。
回头却瞧见施晏温的目光仍在她身上，静默几秒后，她指着刚刚自己坐着的地方，比划着丈量与他之间的距离，若是刚刚的动荡，摔到他身上并非不可能。
她无奈：“我真是不小心。”
他接话：“我知道。”
他的嗓音在动荡相争的气息中缓缓响起，似有久居深渊的隐秘之气，此时格外好听。
“地渊不似人间，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别的意思，俞喻之当下也就应许点头，可回头她便又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边，连同施晏温说这话时的神情。
似乎是...同之前有些不一样。
好像是从千柩灵虚那出来之后。
俞喻之沉思，目光又偷摸着打量了一眼施晏温。
难道是他没穿那件衣服，所以看着不太一样？
—
地渊与人界的交接是一处山谷，走对了路才可如真正的相交之地。
入谷内会受到紊乱气息的相撞，谷外细雨绵绵，谷内狂风欲雨。
这处地渊入口，施晏温寻了许多时日。
不过片刻，那诡异动荡的气息便来无影去无踪，唯留一阵淡花香从帘布缝隙中飘进。
“怎么这么多卖花的小孩？”
铜生已经推开了窗棂，朝着路上的捧花小孩疑惑嘀咕。
马车在一处商道上缓慢驶着，嘈杂的叫卖声像是要把车顶掀翻，车身被拥簇着左右摇晃。
铜生才探出头，就被底下半人高的小孩高举过头顶的花遮挡视线，淹没在一群姹紫嫣红中。
他紧忙缩回脑袋，“砰”得一声关紧窗棂。
巴掌不停擦着自己刚刚被花瓣触碰过的脸，生生刺痛感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愧是鬼界，花都带着怨气。”
看铜生白皙的脸被他自己搓得发红，身旁施晏温忽然坐了过来，抬手将窗推开点缝隙。
马车旁围着乌泱泱的小孩，大多身穿粗布麻衣，那衣料不知是混了多少尘泥垢土，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灰头土脸中，唯留一双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小姐买花吗？”
“买我的！”
“买我的！我的！”
俞喻之冲凑得近的那个男孩问：“怎么卖？”
男孩目光与她对上那刻，茫然无措，反应过来时欣喜占据了他整张面容，他语无伦次道：“小姐...我...您有...我很便宜，只需三颗血石！”
此时街上忽有打更之声。
簇拥着马车的小孩失落放下自己手中的花，系数转身朝声音响起的另处街头走去，走出几步后身影渐隐。
男孩焦急看着人群散去，抬头看向俞喻之，咬牙跑开，跑出几步后又停步回头大喊：“小姐…如果您还想买，明日…这个时候等等我，好吗？”
他脸涨得通红，转身跑走，却在转身之际恍然看到俞喻之点头，意识到这件事后，脚步愈发轻快，笑着离开。
“血石是什么？”
“鬼界的钱？”
俞喻之见他像那些小孩子一样消失，才扭头发问。
铜生这会才觉脸上的疼痛减轻，凑近朝外看一眼，“不知道血石你还答应买人家的花。”
空落落的街道，两旁是房屋店铺，依稀能看见里头做生意的忙活身影。
这跟人间似乎也没区别，除了天暗了一点…怨气大了一点…
铜生定睛看，才发现街道上商铺和生意人的异常。
房屋冲天的高，屋顶似乎连着阴暗的天，都是虚幻不成形的雾气，商铺里忙活的身影，街道旁支摊的商贩都刻板僵硬地重复着自己固有的动作，宛若设定好的。
唯有那群卖花的孩子们，是活的。
施晏温阖上窗棂，道：“血石是鬼界的一种药石，可助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