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喻之虽说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施晏温的神色,但也能察觉,他眸色定是比日里还冷,若不是她对施晏温来说还有用处,现在估计已经在生死门前了。
这是哪处能看出谈情说爱之势?
俞喻之叹息,在神识中解释:“我看不见。”
并非有心占你便宜。
施晏温盯着她游离的双眸,她时而蹙眉,眸光始终无法聚焦于一处,被攥着的手腕松开时,身形踉跄着站稳,似是真在这黑夜中不能视物。
“神识牵连,应使你目视如常才对。”
俞喻之不知为何看不见,只是下意识抬手蹭了下鼻子,道:“或许是体内禁制的缘故吧。”
施晏温抬手,指尖却又停留在她面前,随后隔空从她双目前轻扫而过。
悄无声息间,俞喻之便觉周遭明亮起来。
身前的施晏温转身,而俞喻之却目落至他腰背之间。
墨色腰带贴着腰腹,腰身紧实修长,侧身腰带处勾挂着那块黑玉,玉体隐藏在衣袍之中。
离得近些,便能看到宽肩至腰窝处衣料上的金线绣纹,异常繁细,辨不清绣的是何物。
方才,应该是摸着他腰带之上的那处。
为何,一件衣服有那样滚烫的温度?
再往里走上几步路,便能看到一处翻涌着白雾的清潭。
岩壁潮湿,时不时滴落下水滴。
叮咚声回荡其中。
上头漂浮白雾,池不见底。
“虚空禁制。”商陆在池潭边看了几眼,语调嘲讽:“看来修仙之人大多还是虚伪。”
他朝施晏温所在之处看了一眼,随即戾气作刃划破自己指尖。
鲜红的血被鬼厉之气裹挟,滴落池中。
整个岩洞霎时亮堂,池中浮现法阵,冲破常年沉浮潭面的白雾。
俞喻之朝池底望去,那并非是一潭清水,而是通往另一处广袤天地的入口。
底下,阴云集聚的缝隙中,隐隐看得见漫天黄土,枯树零落。
破败凄凉之地,望一眼便让人心生退怯之意。
俞喻之想着待会该不是直接跳进去,这样的高度她也许不会死,但会残。
正想得出神时,忽而额间一抹冰凉,商陆伸来那划破的指尖,抹了点血在她眉心。
是要靠商陆的血才能破法阵进入?
下一瞬,俞喻之只觉有人拽住她肩臂,一股力带着她往法阵中倒。
“我——啊!”
俞喻之下意识要去抓身旁的施晏温,指尖堪堪摸到他的衣袖,整个人就往下掉落。
强劲的失重感里,俞喻之又瞧见站在谭边面不改色的施晏温。
他神情始终淡漠,抱手立于一旁。
很快,她的视线中便只有那片似要吞天的阴霾乌云,狂风席卷,耳边呼啸声如厉鬼嘶吼。
不过片刻。
商陆一手提着她,站在看不见尽头的空旷荒败地里,面色始终温淡,笑颜不减。
俞喻之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笑得有些勉强,问:“不是言出必行吗?”
商陆松手,十分有耐心回答:“他若是进来了,就算那花能找到,我也拿不到。”
俞喻之该说什么,很清醒的鬼。
“再者——”商陆收敛笑意,神色认真道:“凡尘之人道言出必行尚且做不到,我借用他们之言效其行,何尝不可?”
俞喻之闻之嘀咕:“你怎么不效仿那些能做到的呢?”
商陆似是听到了,缄言望她。
随后,他才道:“因为我从未遇到过,自然效仿不来。”
俞喻之本以为他会像那日在坟冢那般,不顺从他意便伸手掐脖子挟性命威胁,倒是没想到他会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她内心叹息,抬头望了一眼天,法阵口子早就消匿。
察觉俞喻之的举动,商陆慢悠悠道:“他费劲心思找我,是因为我才能帮他入千柩灵虚。”
言下之意:施晏温进不来。
耳畔呼啸声似乎减弱,悲怆之意弥漫空寂大地。
不知为何,落了地,俞喻之胸腔便似压上一块巨石,喘息不顺,心生隐隐苦寂。
“如今,该轮到你发挥作用了。”
风吹起商陆的墨发及玄色衣袍,他白净面容上的笑,说假不假,说真却也谈不上。
“找棺葬花之前,把你的血银,给我。”
他朝俞喻之伸手,目落她左手手腕处。
衣袂遮腕,血银就戴在其间。
俞喻之为难:“我给你了,若是等会遇到危险,怎么办?”
商陆挑眉:“我在你身旁,不会有事。”
俞喻之不放心:“万一呢,你都不知道棺葬花在千柩灵虚,还是施晏温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这地你能对付?”
这番说辞让商陆没了耐心,他脸色微沉:“我最后道一次,给我。”
俞喻之叹息,道:“也并非我不给你,是它——”
“不见了。”
她举起左手,衣袖顺着臂腕落下,露出一截白皙肌肤,腕中的确是空的。
商陆面色骤冷,“去哪了?”
俞喻之摊手,无辜道:“不知道,但它确实就是不见了。”
“那你方才——”
“别担心,我是真不知道它去哪了,再说你如此确信施晏温进不来,怕那不满六层封的血银作何?”
商陆静默片刻,随即轻笑,颔首道:“可。”
方才。
落地片刻。
俞喻之便料想到这一出,尝试催化血银。
那时它毫无反应。
与商陆来回言语间,她再次尝试调动,回想那时还是上神时会的天地共灵法。
于她而言,毫无灵力的身体,天地共灵完全就是在空念咒法,求神似乎都要管用些。
可那一刻,血银便听话地幻化入指尖。
心意相通起来。
若是施晏温此时在身边,她定要炫耀。
自己确实有些天赋。
“还行。”
神识中温淡的声音一出,俞喻之抬眸。
身旁,施晏温的墨色衣袂于风中晃动,他正垂眸看着自己。
“你——”
俞喻之目色错愕,瞬时恢复起初平静的面容,瞧向看着别处的商陆。
“怎么进来的?”
她这才察觉,与施晏温的神识牵连似乎从未断过。
灵虚中的法阵将灵剑之气与恶怨之气混杂,紊乱如絮,落入顷刻混乱了她的感知。
施晏温现身这刻,五感又渐渐清明。
“我寻他,只是因为我无法带你入灵虚罢了。”
并非他自身不能入。
俞喻之神色松弛片刻,不料下一瞬对上商陆的眸子。
他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问:“下一处该去哪?”
俞喻之问施晏温:“下一处该去哪?”
察觉施晏温疑惑望向自己的视线,她理不直气不壮地瞥了眼。
几瞬后,施晏温转眸看向别处,“灵虚之地受法阵束缚,我的探知展不开。”
“......”
这还真成她主场了。
俞喻之只能硬着头皮上,故作查探地四处望了望,棺葬花到底在何处她压根感知不到,只是看向某处方向时,心头的异样又重了几分,便指着那处道:“许是这边。”
商陆见她往那走,半信半疑迈步跟上,“许?”
俞喻之不想骗他,道:“我不知道怎么感应棺葬花,但是我感觉这边有东西,既然都没头绪,不如去看看。”
商陆同她闲聊般,语气清闲:“你不是九州大陆第一纯净灵根体质么?”
这里风裹挟细微的泥,气味潮且泥腥重,往前走几步便能看到成片枯林。
乍一看,像是成群张牙舞爪的猛兽,其实不过是失了生气的野林。
俞喻之倒是很想知晓这名号是谁取的,道:“那这九州大陆第一纯净灵根体质现在也是个不能修炼毫无灵力的废物,普通人!被你一个恶鬼挟持,在这随时丧命地还能镇静辨别方向已经很好了。”
商陆揶揄:“你倒是弱得毫不掩饰。”
“这有什么可掩饰的,人尽皆知的事。若真死了...”
言至,异样情绪涌上心头,她犹豫几分。
商陆看透,道:“人有了牵挂,便不会情愿入轮回。”
“入了轮回路,来世一切都是未知与不定,这一世心生的情,与旁人的缘,都将烟消云散。”
俞喻之似乎在哪处听过相似的话语,回想间,瞧见身侧的施晏温顿了脚步。
他垂首,低垂的眼帘遮着眼底的情绪,刹那,若有若无的落寞苦楚笼罩着他。
转瞬,他对她对视。
他眼底清明,流淌着岿然不动的平静。
许是她看错了。
俞喻之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同商陆搭话:“那你是因何成鬼?”
商陆默声。
近了枯木林,他才道:“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