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白第一次见到司眠芷时,女人正撑着一把油纸伞,
看惯了金发碧眼的洋人,猛然间看到穿着旗袍打着油纸伞的姑娘,让姚安白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雨中加速,
姚安白有些厌恶自己见色起意的卑劣,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可是又忍不住再投去一眼,
却是恰好与女人对视。
姚安白眨眨眼睛,女人的眼睛比这场雨更加温润,甚至带了点点星光,
他心里想,
见色起意就见色起意吧,反正可以日久生情。
“这位小姐,您好。
我是姚安白,冒昧叨扰您了,
方才看见您撑伞在雨中,一时让我有些心动。
请问我能有幸知道您的芳名吗?”
姚安白红着脸蛋,他没有带雨伞,这场雨浇透了他的西服,让他十分狼狈。
可是他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哪怕再怎么狼狈,也要知道雨中撑伞的这位姑娘的名字。
女人似乎很惊讶于他的搭讪,
姚安白知道,国内自然没有洋人开放,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估计吓到了这位姑娘。
没料想,女人将油纸伞微微倾斜,替他挡住了落下的雨,
女人的声音很成熟,带着婉转与温和,
让姚安白一时间以为自己喝了酒,竟是被这声音醉了心魄。
“安白?
你是姚督军的儿子吧。
你回国了?”
这下轮到姚安白惊讶了,
“您认识我?!”
女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姚安白被浇透的身体忽然有些发热,
“我同姚督军算是朋友了,
你可有人接?
若是无人来接你,我便送你回姚府。”
姚安白哪里肯说自己是有人接的,他忙摇头说,
“我父亲还不知道我回来,
所以没人接我。
若是不打扰你的话,就劳烦您送我一程了。”
女人微笑着,姚安白甚至能从她身上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宛若这烟雨一样,轻柔而淋漓。
“你且随我来。”
女人引着他走到一辆黑色轿车前,
姚安白秉持着绅士的风度为女人开了车门,
还伸手挡住门框以防她撞到,
女人笑着坐了进去,他也厚着脸皮和女人一同坐到了后座。
“……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真是缘分啊。”
姚安白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在攀亲带故,
毕竟面前的女人顶多算得上是父亲的熟人,听他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女人倒是不在意这些,
“我叫司眠芷,同你父亲姚督军在生意上有些往来,
他同我说过你,姚安白。
是很优秀的孩子。”
女人仿佛把他已然当做小辈,这让姚安白有些委屈,
面前的女人明明看起来与自己同岁,怎么一说便是称自己为孩子。
“司小姐,我一个与你年龄相差不大,倒也算不得是孩子。”
司眠芷笑起来,
“抱歉,安白,是我失言了。
我只是觉得你在这个年纪能如此优秀,确实是让人惊讶的事情。”
姚安白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一直盯着司眠芷了,
车里的环境很安静,他一度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完全无法被掩盖。
“您真的很美丽,司小姐。”
姚安白在国外习惯了直言直语,甚至没有考虑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无礼,
还是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不是,司小姐,
我不是要骚扰你,
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关系。”
女人温和地打断他急急忙忙的辩解,
“你刚从国外回来,生活习惯还没有适应,
没关系的。”
姚安白看着司眠芷,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啊!
她这该死的温柔,让尚且稚嫩的姚安白的心脏小鹿乱撞。
……
姚安白学会了用国内国外生活习惯不同的借口来打扰司眠芷,
原来她是戏班子的班主啊,
原来她喜欢喝君山银针啊,
原来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啊,
姚安白一点一点地发现着司眠芷,
而与司眠芷越熟悉,他也越发喜欢这个温和的女人,
虽然父亲并不允许他和司眠芷有过多的交往。
“姚安白!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司眠芷在一起的!”
在和父亲的一次争吵中,姚安白实在是受不了姚督军一直要他远离司眠芷的言论,大吼道,
“你不能因为阿芷的社会地位而阻拦我们的爱情!”
姚督军真想狠狠地抽醒这个顽固的家伙,
“老子不是说司眠芷配不上你!
老子是说!你配不上人家!”
姚安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姚督军看他这副样子连气都不知道该向哪里发,
他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安白,暂且不说你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人家司眠芷根本看不上你才是最根本的。”
被戳到痛处的姚安白有些恼羞成怒,
“你怎么知道她就看不上我?!
我哪里不够好?!”
姚督军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让姚安白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哪里都还不够好,都还配不上司眠芷。”
姚安白听完这话夺门而出,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到底该难过无法和司眠芷在一起,还是该难过父亲的嫌弃。
不过,姚安白从那时就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司眠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他倒在血泊中,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
从胸腔汩汩冒出的鲜血显得有些可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停地流逝,这不是任何医术能解决的。
姚安白有些害怕,父亲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游行示威才进行到一半,
他的很多想法还没有写成文章发表,
翻译的作业被老师催着也没有写完,
之前说要和改革军联系的事情也才进行到一半,
还有……
司眠芷。
姚安白忽然发现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跟司眠芷说,
他有很多想法想要跟司眠芷去实践,
但是所有的愿望都将随着死亡而停留在想法,
它们将永远存在于姚安白的脑子里,无人知晓。
他抓住苏曼殊,让她替自己告诉司眠芷,
他那些未竟的事业和哀愁的心。
他躺在地上,学生们四散奔逃的脚步混合着穿着军靴的士兵的脚,
飞扬的灰土迷了他的眼睛,让他落下泪水,
真的,真的,好不甘心啊。
如果可以,真想和司眠芷一起去看那个和平美丽的未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苏曼殊大吼着,让他不要睡,
姚安白太累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皮。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他还没听《朱仙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