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孙儿说不怪,爷爷怕是不信。”朱英开口说道。
“但孙儿的确不怪爷爷,若孙儿是爷爷,当初也会这么做。”
朱元璋见孙儿说得诚恳,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他,心里顿时越发酸涩。
这样好的大孙子,可惜,他的长子在去世之前,竟不曾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到底是他当年太过小心了,总想着能有个最稳妥的办法,既瞒下长孙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让冥界的阴差察觉,免得这孩子再被勾了魂魄下去。
又想着,时间还长,这孩子与长子见面的时候还多得是呢。
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人生又一大痛,就这么出现了。
“爷爷,孙儿是说真的。死而复生这等事,虽自古有之,但却不是什么好事,若孙儿是您,必会担心这孩子会不会不久之后又去了,到时候,知道的人越多,再出事的时候,动荡就越大。亲者得而复失,痛苦翻倍。而嫡长孙对于那时的大明来说,也有着极重的分量。”
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的八岁孩童,还是在那种诡异的情况下死而复生,谁会不小心对待呢?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童,这必然是大喜事,天大的喜事,早就被接回家了。
但他可是大明朝的嫡长孙,是按照老朱定下的规矩,十岁就要被册立太孙的存在!
若他才活过来,不久又复死,造成的恶劣影响,足以让那时候本就不算十分平稳的政局再次晃荡几下。
大明建立起来不容易,外敌一直没有被清除干净,内部的文臣武将,在建国之后与老朱继续一条心的也不多。
不然老朱也不会大封藩王,将得力的儿子里纷纷派出去镇守边境了。
那些儿子个个手握重兵,便是依旧有着内忧外患,想要搞点阴谋诡计的人,也不可能彻底动摇国本,最多就是给老朱添了一笔又一笔的烂账,让他不痛快了一次又一次而已。
朱英可太知道老朱的不容易了,所以,他绝不会觉得,生活在外面的十年,是老朱对自己的亏欠。
“咱的大孙子啊,你这孩子,心就是太柔软了。”老朱听着长孙这样说,眨眨眼,才将涌上来的老泪给压了下去。
可不能让大孙子看出咱老朱的脆弱来!
虽然老朱嘴上这样说,但眼底的欣慰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也就大孙子能跟他说说这样的话了。
他的马家妹子,他的标儿,都离他而去。
曾经忠诚于他的许多老兄弟们,都死在了那些贼子的手里。
而留下来的人,却又让他不得不更警惕,不得不举起屠刀。
老朱不是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他这几年已是近似疯魔,快要变成个老疯子了。
他不在乎。
若不是他还有个大孙子,能够在关键时刻拉住他,让他不至于彻底失去所有的约束,他怕是真的要变成一个人人畏惧的疯老头了。
一个杀伤力巨大的疯老头。
但他还有英儿啊。
这是上天送还给他的礼物。
他必须要撑下去,为了让英儿能顺利地接替皇位,他必须要撑下去。
若他能多活几年,等大孙子成了太孙,站稳了脚跟后,就让大孙子继位,他做太上皇。
嘿!
到时候,没事就钓钓鱼,烤烤肉,在郊外种种田,这日子,光想想就美!
但他同样知道大孙子可不是一个轻易能接受他将责任一股脑塞过去的孩子,所以,老朱越发正了脸色,务必保证不能让大孙子看出自己心中所想。
在“批判”完大孙子心软后,他又跟着“批评”了一句:“再有,你也未免太容易相信旁人了。不说咱,你与爷爷说什么,爷爷都不会背叛你。但像是蒋瓛等人,哪怕是方孝孺,看着愚忠的人,你也不能尽信。”
他又点了蓝玉、常升等人的名:“这些人,都是开国的功勋,你的确要给他们一些脸面,但也不能给他们太多脸面。若他们仗着身份、辈分,对你指手画脚,爷爷的乖孙儿,你别惯着他们的,该打就打,该杀就杀!”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老朱已是面露杀机。
可想而知,在老朱的眼里,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只要是不听话的,都该死!
朱英却没有劝说老朱不要心慈手软,对于帝王来说,对百姓可以心软,对没威胁的人可以稍稍心软,但对外敌,对不听话的属下,就绝不能心慈手软。
“慈不掌兵”,这话对帝王来说,也同样适用。
他没说蓝玉等人绝不会背叛自己,他认真向老朱承诺道:“爷爷,请放心,无论是谁,若想要让大明好不容易建起的基业毁于一旦,若想要做蛀虫,若想要做逆臣,孙儿绝不轻饶!”
“好!”见刚刚还被他点评太容易心软的大孙子露出冷冽之色,老朱怔了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这样,待你过二十岁生辰时,爷爷就正式册立你为太孙,你觉得如何?或者你不想做储君,想一步到位做皇帝……唔,也不是不成。爷爷可以给你当三年太上皇,等你坐稳了龙椅,就给你腾了这宫殿……”
老朱本来还想瞒着的事,因着高兴,直接全秃噜了出来。
一旁一直将自己当做装饰物站着的太监,冷汗都浸湿了后背。
天啊!
他们这几个内侍不会死在今日了吧?
皇上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之后,不会对殿里的人下灭口令吧?
他们还能活着离开这座宫殿吗?
朱英眼角余光扫到了这些人的反应,也是无奈,对他爷爷口无遮拦的无奈。
他爷爷还教训他不要轻信于人呢,对他这个已经快要二十岁的大孙子,是不是过于相信了一些?
册立储君的话可以说,但现在就想着让位给他的这话,能随便说吗?
不怕将他的心养得更大,真想要越过册立储君这一步,直接想当皇帝吗?
毕竟,储君册立了之后还能废除,而当了皇帝之后,就要更保险一些了。
朱英也知道,他爷爷说的都是心里话,他可太明白了,他这个亲爷爷啊,其实是最不耐烦坐在这里批阅奏折了。
若是用动物来形容,这就是一匹被约束着恨不得立刻尥蹶子狂奔在草原上的野马啊!
面对着老朱期待的目光,朱英十分冷酷地断然拒绝:“想将工作都直接塞给孙儿?断无这种可能!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不会直接去当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