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还没说完,侯恂摆摆手,“你们路上的经历和苏州的事,仆人都告诉我了。错不在你,你不必自责。”
侯恂放下酒杯,叹口气,“唉,我家朝宗自幼聪慧,三岁背诗,八岁已经看遍四书五经!我和夫人视若珍宝,宠溺无比,养成其高傲的性子。一遇挫折就病急乱投医,遇到比之强之人就容易嫉妒。而你少年老成,做事执着,不善空谈。当时老夫让你们同行,也是想让朝宗跟你学学,结果事与愿违!”
见侯恂如此明事理,杨易也松口气,“令郎年少涉世未深,加以磨炼,必能继承大人衣钵,成一代大才!”
“玉不琢不成器,老夫之所以让他去江南游学,也是希望他能增加阅历,江南大才甚多,挫挫高傲的性子。”侯恂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出门远行,无人约束,所遇之人难免良莠不齐,盼他能自我分辨,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恶者而改之……江南烟柳之地,当抗拒诱惑,潜心向学……老夫如今身陷牢狱,爱莫能助,将来能否成才,看其造化矣!”
可怜天下父母心!杨易宽慰道,“侯公子天性聪颖,本性不坏。我观之其与方以智几人交好,这几人才气不菲,想来对令郎不无裨益,大人不必担忧!”
侯恂点头后,话锋一转,“张溥乃江南士林领袖,影响力颇深,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尔当真胆大,居然敢囚禁于他,胆子不小!”
杨易默然不语,只是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侯恂,杨易吃不准侯恂是不是复社之人,更不清楚他跟张溥渊源如何!
“老夫也是复社中人!”侯恂目光炯炯。
杨易坦然道,“朝中文官多半与复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人乃复社中人,已在意料之中。下官对囚禁张溥并不后悔,张溥确实胁迫姚詹事操纵乡试,论罪他难辞其咎,但是考虑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下官不想因为乡试一案再给朝廷增加麻烦,简化处理,也没有追究张溥的罪责。为何他们还对下官不依不饶?”
“你错在败坏了张溥的清誉。清誉对士林之人是何等重要,即使是莫须有的,也很难恢复如初了。”虽然远隔千里,侯恂凭借自己为官数十年的经验能准确推断出杨易的小伎俩。
杨易不以为然,脸色严肃道,“如今的大明风雨飘摇,外忧内患,正是朝野团结一心的时候。张溥组织复社究竟为何意?操纵科举,安插亲信,煽动舆论,鼓噪士子,其所作所为有哪一样能改善朝廷面临的困境?不但不能,反而更加撕裂朝臣。张溥的很多观点,下官认可,但现在不合时宜。现在朝廷需要的是如何剿灭流寇,如何抵御鞑子,如何让百姓丰衣足食,而不是那些夸夸其谈的虚的东西。”
侯恂愣了,本来想教育一番杨易,没想到杨易见识深刻,反而有教育自己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百户能说出口的。
杨易继续道,“当年的东林党,现在的复社,可谓人才辈出,一度权倾朝野。可是这么多年又做了些什么?无止尽的党派倾轧,无休止的谩骂攻击,道理说得头头是道,远胜孔孟。但他们可曾增加了朝廷的赋税?可曾让鞑子不再侵扰边界?下官愚鲁,说不出张溥那些能让人巅狂的话语,但下官知道为朝廷多种一亩地,就能为朝廷增收一分税。”
侯恂笑了,“你这还叫愚鲁?说得老夫都无言以对。”
“大人,下官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惹什么人,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有些事碰上了,避无可避,下官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若再来一遍,下官依然会这样做。”杨易真诚道,“大人对下官有恩,下官感激。但对你们复社的做法,下官不认可的依然不认可,请大人见谅。”
“社稷倾危,朝廷困窘。其实老夫也在思索这些年的的得失,你的话倒让老夫有些眉目。”侯恂深思片刻,举起酒杯,“罢了,不说这些,来,还是喝酒痛快!”
“我敬大人!”
两人喝得面红耳赤时,张成来了,“大人,陛下召见!”
……
乾清宫西暖阁,秋日和煦的阳光照进宫殿,带着一股暖意。
崇祯坐在靠窗的御案边,伸伸懒腰,看着窗外偌大的广场上,宦官引领一位少年往这边行来。少年眉清目秀,浑身一股英武之气。就是这位少年,用一千家兵将大明三位总兵打的满地找牙。是大明士兵太弱,还是这位少年太强?
少年身上充满了谜团,仿佛一夜之间就出现一般。养殖场,农场,带兵,理政样样做得有声有色!而且有胆色,连勋贵、文人、武将全都敢斗。
杨易不知道崇祯的心理活动,只知道自己很紧张,第一次被皇帝单独接见,福祸难料!但有一点杨易清楚,面圣意味着自己有机会活着出去。
杨易忐忑的进房,行大礼参拜,叩首高呼“微臣杨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注视杨易片刻,沉声道,“汝可知罪?”
“微臣知罪!”杨易跪伏地上。
崇祯冷哼一声,“说你人小,本事可不小,小小百户敢得罪满朝文武,弹劾奏章汗牛充栋。我大明开国以来,你是头一个!”
杨易冷汗直冒,不敢起身,“微臣有罪,陛下责罚!”
“责罚?就凭汝纵兵祸乱京畿,扰乱边关,跟谋逆叛乱有什么区别!”崇祯怒道,“叫朕如何责罚,斩首?诛九族?”
杨易心里松口气,崇祯能说出这话证明自己死罪可免了。帝王天威难测,杨易可不敢表现出来。
崇祯见杨易态度恭顺,心气消了些,“朕知道有人眼馋农场,汝为农场呕心沥血付出极大,有出格之举,情有可原!”
“微臣纵有千万个委屈,千万个理由,也不能掩盖事实。”杨易哽咽道,“那么多勋贵,言官,文臣,武将弹劾微臣,令陛下左右为难。微臣百死莫赎!”
杨易的话让崇祯甚为满意,“汝能体会朕之苦心甚好。朕不是千古圣君,也决然不做糊涂昏君。上次出征草原,汝立下大功,朕却没能为你升职,心中有愧!此番南下,处理得体,朕很欣慰!”
杨易连忙道,“为君父分忧,为社稷解难乃臣之本分。微臣年纪轻轻,已经是百户了,微臣知足!”
崇祯点点头,“汝年少,明事理,居功不自傲,比之那些腐儒强。朕心甚慰!朕心中明了,不会忘却汝的功劳!”
“劳陛下牵挂,微臣感激涕零!”
“唉,汝不知给朕惹下多大的麻烦事,下次切记不可鲁莽。有什么委屈,上疏给朕就是,朕会为你做主!”崇祯补充道,“朕许你密奏之权!”
“微臣谢陛下圣恩!”杨易道,“微臣听说古北口外有鞑子不轨,臣愿意带手下儿郎出关应战。”在进宫的路上,接自己的宦官有意无意说了出鞑子欲扣关。杨易哪能不明白,自己一待罪之身,不请战的话,恐怕真的把牢底坐穿,无论怎样都要博一下。
崇祯点点头,“此番出战凶多吉少,汝能凯旋而来,朕必定重赏!朕会吩咐边军策应于你!”
杨易再次谢恩。
“江南传来一首诗,木兰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汝做?”崇祯盯着杨易,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能做出如此“风华绝代”的诗词!
没想到自己盗窃的诗词这么快就传到京师了,杨易坦诚道,“微臣并不擅长诗词,那帮士子欺负臣下非要逼臣做诗,欺负臣也就罢了,但臣毕竟是钦差,任由欺负,有损皇家威严。于是情急之下随口而出,附庸风雅之作,不值一提!”
“这首诗要是不值一提,天下就没有诗词了!”崇祯笑笑,“也好,折煞一下他们的傲气……后宫嫔妃都很喜欢这首诗,托朕问问汝还有没有佳作?”
“陛下,臣真不会作诗,仅此一首!”
崇祯摆摆手,“好生办差,朕待汝凯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