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江上一片狼藉,船帆、包裹、烂木头……什么都有,正顺江缓缓漂向下游。
夏无念遇到的下属越来越多,仍是不见李暮霭的踪影。
他将人分作几拨,留了几个在沉船处等待,让其余的人分头找寻。
夏无念继续往下游找,路上还看见有不少尸首被冲到了岸边,有水匪,也有摄政王的府兵。
摄政王的船停在下一道河湾刚拐过去的地方,也着过火,只是没他们的船烧得厉害,船还在,贴在山峦边上,像是搁了浅,桅杆断了,船身也受了损。
夏无念差个下属过去看看情形,他和其他人继续找。
雨越下越大,岸边乱石嶙峋,路很不好走。
“大人,咱们都在上游,姑娘不会一个人往下游走这么远吧?”
夏无念停下来,环顾周围,江水越来越急,他也心如火焚。
下属说得没错,她若脱身上了岸,不会往下游走太远。
倏尔他目光一定,见岸边大石上趴着条玄色衣裳,正被一阵阵江水拍打。
夏无念快步过去。拾起一看,的确是君上给李暮霭的披风,他记得李暮霭昨日出来的时候特地带走了它。
他展开披风看了看,上面竟有好几道刀口。
夏无念心下一沉。
又有两个下属找了过来,拱手行礼:“大……大人。”
夏无念认出了他们,是他昨夜差去保护李暮霭的人,忙问:“我不是让你们送穆姑娘离开吗,她人呢!”
二人一同跪下请罪,一人惶然禀道:“大人,姑娘昨日的确跳了船,可跳船的时候中……中了一箭,之后便不见踪影。”
夏无念惊目圆睁,“什么?”
另一人战战兢兢开口:“姑娘落水时中了一箭,昨夜江里太黑,属下们找了,没找到姑娘,不知姑娘人在何处,是否游上了岸。”
夏无念攥紧了湿漉的披风,提剑直指他二人,恼得牙关紧咬,“你们……你们让我怎么跟君上交代!”
胤安。
夜阑人静,紫极殿里,夏侯沉独自坐在窗前下棋。
自打李暮霭住进了这儿,他就没有一个人下过棋。
她功力尚浅,至今没有赢过他一局,但是她很聪明,喜欢剑走偏锋,有时候他本以为她已无退路,结果她又出人意料地将棋局盘活了,让他又得费一番心思。
如此过招,才是下棋的乐趣所在。
书上的局解来解去都是那些,夏侯沉没了兴致,将棋子丢回棋盒里,起身走了走。
这些天不管他走到哪儿,只觉到处都有她的影子,耳边也充斥着她的一声声“君上”。
他看向床榻,当初他药性发作,别人都躲了,只有她守在这儿,在脚踏上睡了一宿。
还有一次,殿里无人,她一个人魂不守舍地坐在这儿,等他回来告诉他,她是想她师姐了,想见一见。
夏侯沉转而看向殿门,整个宫里只有她在进来之前会将门推开些许,先探个脑袋进来看他在做什么。
他走到坐榻上坐了坐。
那几日她受了伤,他在这儿给她上药,伤口很深,上药难免疼痛,她一声不吭,只是手臂忍不住哆嗦。
前面的屏风还在,坐榻上的枕头被褥也还在。
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躺在这儿隔着屏风与他说话,给他讲她从前经历的有趣的事,遇到的糟心的人。
那时他只是默然听着,没有问过她什么,如今他倒是想知道,她在南邺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凤京为什么让她念念不忘,执意要回。
次日傍晚。
夏侯沉在紫极殿看完最后一本奏疏,抬眼看向殿外,又是一日夕阳下时,他们离开近一个月,距他上次收到回信也过去了十多日,今日他依旧没等来什么消息。
柳别情侍立在一旁道:“君上,该传膳了。”
夏侯沉合上奏疏丢到一旁,言:“去把李阔叫来。”
柳别情领命去办。
之前穆姑娘在的时候,君上若政务不忙,也会叫质子过来用膳,自穆姑娘走后,君上只让膳房给质子准备上好的吃食,今日是第一次叫质子过来用膳。
内侍们布好了菜,李阔也到了。
李阔看见殿里只有凌帝一个主子,心里无比发虚,看了一眼就埋低了头,走近行礼,“见过君上。”
“坐。”
李阔听命照办,这个位置从前是他姐坐的,如今没了他姐隔在他和凌帝中间,他如坐针毡,双手放在膝上,浅攥着衣袍。
夏侯沉饮了口茶,徐徐言道:“不必拘泥,朕叫你来用膳,是想听你说些你姐的事。”
“啊?”李阔小声惊讶。
“朕想知道,来大凌之前她在南邺是怎么过的。”
李阔一头雾水,“君……君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夏侯沉没有回答,他想弄明白,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只是因为有朋友?
李阔吞吞吐吐:“我姐在大邺是……是个宫女。”
“朕知道。”
夏侯沉看了柳别情一眼。
柳别情明白,君上是见质子太拘束,怕质子无心吃饭,让他去给质子布菜。
柳别情上前给李阔夹了些菜放到盘中。
李阔点头致谢,这才拿了筷子。
他想了想,凌帝问他姐是怎么过的,不是他姐在大邺的身份,那便是要他往细了说。
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慢道:“我姐是东宫最末等的洒扫宫女,但是她容貌出众,比如我叔父对她的印象就很深,每回见到她都夸她乖巧,旁的宫女因此嫉妒,老排挤她,欺负她,我姐总受罚,每次误了吃饭的时辰,她们就会把饭菜吃光,一点都不给她留。”
李阔接着说:“我见我姐连饭都吃不饱,经常差人给她送些吃的,又引得内侍和宫女们对她不满,觉得我姐不安分,想攀高枝,刻意巴结了我,就变本加厉欺负她,嫔妃们也是,听说叔父对个小宫女印象不错,她们不敢到我姑母的地盘找茬,便收买女官磋磨我姐,我姐不管做什么都会受罚。”
夏侯沉看着李阔,难以置信,“这样的日子,她还对你们南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