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阔看着李暮霭,云里雾里,“可北凌一向视咱们为敌人,我不该把他当敌人?难道他不会对大邺开战?”
“我跟你说过,任谁当了凌帝都会想对天下宣战,如今你只是魏王,该惦记的并非大邺的存亡,天塌下来还有长公主和君上撑。”李暮霭沉了口气,道,“你想着将来能当大任,可你有没有想过,君上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李阔神色更加凝重。
“当初那么多人用性命换来你的周全,视你为大邺的将来,你却在这儿因为一篇策论妄自菲薄,我师傅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安息吗?”
李阔眉头紧皱,仍是没有说一个字。
“纵然有长公主替你筹谋,你也得好好磨砺自己,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会做皇帝,不会可以学,但至少你的骨头得硬,得坚不可摧,经得起磨难,不然你怎么给你的子民撑起一片天。”李暮霭神色严肃,又言,“你姐我都知道古语有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不是小孩子了,长长心吧。”
李暮霭转眼看向一旁,神色愤懑。。
李阔沉默了很久,看着她小声言道:“姐,你别生气,我懂。”
“你以为他很闲么?闲到特地费笔墨去贬低你,他不是你的臣下,不是你的师傅,他们会好言好语地安慰你,夸赞你,捧着你,他不会,他只会跟你说真话。”李暮霭接着说,“真话才能让你找到自己的短处,否则你一直活在别人的吹捧里,怎么长本事?”
李阔点点头,又怯怯地看向她问:“那凌帝找我过来,要做……做什么?”
“这得见了他才知道。”
李阔一脸局促,“姐,你别看我常跟你说他的不好,其实……其实我挺怕他。”
“这儿的人哪个不怕他?让人生畏也算一种本事,我从前觉得他处事只知用强权,原来只是表象,他也有许多思量,有刚柔并济的时候。”李暮霭喟叹,“他很睿智,是王八有肉在肚子里,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教教你,可他公事繁忙,且不怎么喜欢大邺,他不会答应的。”
李暮霭陪着李阔坐了一阵,外面传来阿六的声音:
“姑娘,君上回来了,让质子过去。”
李暮霭拍了拍李阔的肩,“他刻意叫你过来多半有正事,不然他没空也没心思搭理你一个小孩儿,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说得对你就虚心接受。”
“好。”李阔沉沉地应了声。
李暮霭拉开门,正要陪李阔出去,却被阿六喊住,“姑娘留步。”
“怎么了?”
“君上让质子一个人过去,叫姑娘在殿中歇息。”
李暮霭颦眉:“为什么?”
“君上说姑娘应该明白他的用意。”
李暮霭有些琢磨到了,他今早说要让李阔先改性子,而他应该知道李阔怕他,想让李阔学着独自面对?
她去的话,李阔仍是躲在亲人翅膀底下的小鸟,飞不起来。
“朝阳,你去吧。”
李阔面露难色,“姐……”
李暮霭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让阿六领着他过去。
李阔方才硬着头皮去了前殿。
他一路都略埋着头,能察觉得到凌帝不喜身边有太多人伺候。殿阁宽敞,殿中却只有两个内侍,一个是给他带路的阿六,另一个就是柳公公。
李阔走到殿中站定,双手搭在身前,因忐忑而攥紧了。
阿六禀道:“君上,质子带到。”
夏侯沉坐在殿上长案后,正看着奏折,闻言抬头一瞥李阔,见他那胆怯的模样,神色更添霜冷。
他继续翻看奏折,没有理会李阔。
李阔原本鼓足了勇气过来,起初还不觉得害怕,可凌帝竟对他视若无睹,他不明所以,更不知凌帝的心思,心下又添惶恐
他站得越久,心里的勇气也就慢慢散了,接下来的每一刻对他而言都倍加煎熬。
柳别情侍立在一旁,察觉到了质子的局促。上次质子遇刺,被夏无念带到东宫面见君上,也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他也不知君上为何叫了质子来,又晾着质子。
柳别情转眼,正好对上君上冷厉的目光,君上已经提了笔,却迟迟没等到他上前研墨。
他忙埋下头,过去给君上研墨。
李阔站得久了,越发心慌意乱,略微抬眼看了看,凌帝只顾着批奏折,一本又一本,好似无暇理他。
他内心煎熬,挣扎良久之后拱手问道:“君……君上,不知君上找我来,是为何事?”
他的声音因胆小而轻忽。
夏侯沉这才合上手中奏折,将之丢到一旁,看向李阔冷道:“朕以为你没长嘴,不知道问。”
李阔保持着揖手的姿势,吞吞吐吐:“我见君上忙着看奏疏,不……不敢叨扰。”
“李暮霭说,你看了朕给你改的策论,郁郁寡欢,不思茶饭,你如此,是觉得朕说得不对?”
“不是……”李阔略垂着头,答得小声,“君上说得很对。”
“朕只是告诉你,书上写的道理也好,治国方略也罢,都有其局限之处,任何国策都该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不是你生搬硬套圣人的话就足以富国安民。”
李阔默然听着,点了下头。
夏侯沉接着道:“浮费弥广,朝廷的钱不够,书上教你要开源节流,你便主张缩减军费及官员俸禄,不动百姓生计,你存爱民之心没错,但你可知百姓若想安居乐业,这个国得足够安定,如何安定,外靠军队镇守边关,抵御外敌;内靠百官励精图治,济世安民,你亏待了他们,还指望你能定国安邦?”
李阔拱手,“君上说得是。”
“太学的夫子开此题,是让你们就大凌的情形而论,天下看似太平,你就主张解甲归田,节约军费,可朕登基不足一载,政局本就动荡难安,朕若在此时裁军,军心也会跟着不稳,诸国环伺,他们不会趁虚而入?”夏侯沉言,“解甲归田也要分时候,时候对了就是良策,时候不对,就是腹背受敌,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