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子，薛涛才平静下来。
“大人，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青楼女子都会给自己编一个出身来历了吧，不仅仅是为了骗钱挣钱，也是因为真实的故事会败了客人的性质，毕竟能来青楼的客人，在我们的故事里，角色都不那么光彩。”
“那后来呢？”林海循声回头，发现了双眼通红的石珍儿。虽说石珍儿也经历了不少苦难，但总有石夫子护着，就算是缺吃少穿，但也没有沦落到薛涛的地步。林海从石珍儿的眼神可以看出来，至少在以后石珍儿不会再为难这个苦命的前花魁。
“后来就是青楼里常见的故事了，有些过于污秽，怕污了大人和珍儿姑娘的耳朵，不说也罢。”
薛涛苦笑道。她很清楚，卖惨是没问题的，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尤其是这珍儿姑娘一看就还是个大姑娘，和林海的关系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时候要懂得适可而止。
“嗯，行，就这个版本吧。”林海一拍手：“薛姑娘你颇有些急智，不错不错。”
而正在伤感得一抽一抽的石珍儿不由得一愣，一颗眼泪压在下眼睑上，是掉下来也不是，不掉下来也不是，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掐了一把林海掩饰尴尬。
林海：嘿...
正在眼红红哭泣的薛涛一听，立刻止住了眼泪，笑盈盈的下拜：“小女子明白林大人的意思了，林大人是想把这些百姓的苦难编成曲子，再用来传唱。”
“我们要让百姓们明白，他们的苦难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天生就该挨饿，没有人天生就是妓女，更没有人天生就该被人杀死。这一点你一定要知道。我不知道你不愿意说的变故到底是什么，但是你也不是天生就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花魁的。我们不仅要曲子，还要编舞，要编成话本，要四处传唱，要让百姓们知道，他们曾经的苦难来自土豪劣绅的剥削，土豪劣绅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土地，所以百姓才一无所有，而正因为他们一无所有，他们才会被人欺负。而谁又是这些土豪劣绅的后台呢？是官府，是贪得无厌的陈朝官府，是肆意发动战争想侵吞我西南的高棉王国的官府，甚至...甚至可以是大凉帝国官府。”
听到这里，薛涛不由得一惊，却被林海打断。
“这是第一步，用你刚刚编的那个故事作为引子，你再多去采采风，听听大家的故事，你放心，你打听来的故事基本上都是真的，而真实的故事更加打动人。你要加快进度，最好下个月就能编好，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表演。”
“至于第二步，你可以先构思，要用更加欢快的曲子来表达现在的美好生活，能吃饱穿暖，家里有了余粮，清河县海晏河清，官府会保护大家，会建设，会剿匪，会让每一个清河县人都过上好日子。更加要强调清河县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地方，不管你以前是谁，只要你来了清河县，你就是清河县人。”
林海顿了顿，然后在石珍儿和薛涛惊讶的眼神中继续说道。
“等到第三步，要展现第一步里面那些官府，那些土豪劣绅看不得我们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决定再次霸占清河县，夺走我们全部的财产，霸占我们的房子，卖掉我们的孩子，反正怎么恶劣怎么来。”
“嗯，你先把这三部分做出来。县里还有十来个当年也是青楼中人的女孩子，你把她们都组织起来，组建一个清河县文工团，就挂在县衙下面，由你掌总，钱粮由县衙拨付。告诉那些女孩子，以后他们就是清河县衙的人，算是有了个清白的出身，有了正经的生计，不可再行青楼之事，如要嫁人，则两情相悦即可。”
薛涛没想到今晚前来最终是这个结果。
想到自己虽然不愿意再去接客，当然清河县也没有开妓院的客观条件，但仅仅依靠给人缝补浆洗，实在是难以维持生计，更何况这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出身，日常也不乏跑来讽刺挖苦乃至调戏的，而现在自己成了一个县衙认可的清白人家，不对，是所有沦落过风尘的女孩子，都可以变成一个清白的人，有了新的开始。
“薛涛，其他人的思想工作你来做，总之一句话，清河县没有妓女，也没有娼妓生存的土壤，我可以给这个机会，但是如果有人不珍惜...”
“林大人放心，若是有人不珍惜，我会让她知道后果的。”薛涛再次拜下。
薛涛带着满脑子感觉很厉害但是一听就知道做起来很辛苦的指令走了。
林海刚想说话，却听到石珍儿在旁问道：“林大人，你是怎么知道她讲的那个故事也是假的？”
“嗯...”林海一愣，话说自己不是已经被掐过了么，怎么这一茬还没过去。
“听闻林大人八岁就从军了，想不到林大人在如此繁忙的军务中，还能抽出时间去青楼丰富人生经验，果然是能人之所不能。林大人能不能告诉小女子，自己是几岁开始进的青楼呢？总不能八岁就去了吧，那小女子倒是真觉得您能成大事，果真非常人也。”
后知后觉的林海总算是感觉到了自己身边的杀气，可惜到了这个时候，杀气已经凝聚得如同实质一般，功力浅薄一点的人不要说打穿杀气破局，怕是跑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好林海功力还可以，这种小女生的脾气对于林海这样二世为人的老江湖来说问题不大，总的解决办法就是绕开问题表面，直达问题核心。
“不是我对青楼有多熟，而是我们抓住她的时候就审过她了，到现在她至少讲过十八种身世给我们听，所以现在不管她讲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当成假的。”
“那万一她讲的是真的怎么办？”
“她为什么要把真的隐藏在那么多假的当中？因为她也希望所有的都是假的，但是事实上我们也审过其他几个青楼女子，你会发现她们说的可以说是假的，因为都不是她们自己的经历，但是也都可以说是真的，因为每一个都是青楼里流传下来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真实主人公，只是他们都不讲自己的那个故事而已。”
“多说说别人的苦难，也许就能减少自己的苦难带来的伤害了吧。”林海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所以我们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今天说的很多东西也许她都没听懂，但是有一句话她一定听懂了，我也一定会做到，那就是清河县没有妓女，现在到未来都不会有。”
石珍儿懂了，或者说虽然没有完全懂，但是她也知道一个地方彻底禁绝妓女是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善举，所以她不愿意再问，就当自己懂了吧。既然林海决定要这样做，自己支持他就是了，反反复复问来问去，反而不美。
就这样，纯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刚刚薛涛所在的位置，一片纯洁的银白。